越江峰常年下着大雪。
细碎的雪花自天穹落下, 细细密密飘落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积雪却不加深一层。
花飞莺提着裙角奔跑,留下的脚印在抬起的瞬间便重新恢复成平滑白净的雪原。
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一座枯竹建成的小院孤零零伫立着。
竹子是上好的灵竹, 可惜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枯败凋零, 与曾经天玑峰上那一片葱葱郁郁仿佛死与生的极端。
院中长绫飞舞, 黎白苏的身影隐没在漫天长绫与激起的雪雾中, 模糊不清。
小院外, 巨大的青石被削出光滑的平面,龙飞凤舞刻着‘越江’二字。
花飞莺焦急地等在小院前。即使她已然心急如焚,仍旧不敢打扰正在练武的师尊。
黎白苏的攻势越来越急, 最后一击落下,巨大青石的背面被轰出偌大一个坑洞, 仔细看去, 坑洞周边仍有几丝细小的裂纹。
她烦躁的闭上了眼。
“寻我何事?”黎白苏冷声道, 不耐烦的情绪面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也未曾收敛。
花飞莺下意识惶恐低头,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又鼓起了勇气, 抬起头直面黎白苏,双腿一屈跪了下去:“求师尊救救琦兰!”
黎白苏花了好大工夫才在她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叙述中找到了重点, 憋得额角十字都快化成实质了。
她早知道这徒儿脑子早多年就不清楚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进一步混乱了?柳玉这么多年所谓的治疗效果都是喂狗了吗!
回答前她先没忍住一巴掌抽过去了。
“没用的废物,叫你收拢一个青囊峰都收拢不住, 还被柳玉反制,你居然还有脸上门来求本座?!”
花飞莺在她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只一个劲儿的求着黎白苏救救她的女儿。
“我会努力…我会努力的……道主近些年大量取血太频繁了,琦兰还是个孩子啊,那样大的血液流失, 她撑不住的!”
花飞莺哀哀祈求:“您向道主求求情吧,琦兰是您看着长大的,她身子骨弱,这样下去很快会没命的啊师尊!”
黎白苏被这蠢货气得脑子疼,没忍住又抽了一巴掌过去。
“求情求情,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把道主当成什么了,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元道主需要特殊的血液才能支撑着他顺利度过每一次的劫雷,他堂堂合道期大能,又是整个太华仙宗的老祖宗,生死危机前,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人求情?!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瞎担心了,花琦兰被取了这么多年血也没死,不至于再取一次就丧命。”
黎白苏心里嘀咕着,花飞莺这反应激烈得活像是花琦兰第一次被取血一样,真是小题大做,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要不是花琦兰足够好用,她才不想搭理这多年前脑子就不清楚了的徒弟。
花飞莺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她惨白的脸不断变换着颜色,微表情也精彩的像是一出大戏。
思及女儿惨白的脸色,她终是咬牙五体投地跪下,说了实话。
“师尊,这些年一直被道主取血的…并非琦兰。”
“嗯?!”
黎白苏终于正眼看她了:“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元道主取血炼器的事情,整个太华仙宗知道的人都不超五指之数。而知道被取血的具体对象的人,数量就要再缩一圈。
黎白苏一直以为自己是其中之一,谁知花飞莺今日竟然冒出这样一席话来。她第一反应是花飞莺在说胡话,可仔细想想,她是花琦兰的母亲,又是取血炼器事件的知情者,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花琦兰是否被取血了。
面对花飞莺隐有难色的模样,黎白苏心中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这表情就像那个倒霉蛋她认识,还很熟一样。
花飞莺只是一场大变导致了神魂混乱,思维不太像正常人常,可脑子还是正常的。
她当年隐瞒得死死的,现在却肯对自己吐露这个大秘密,说明这个人已经是敌非友。
“…是谁?”
黎白苏一边问,一边在脑子里飞快过着名单。
花飞莺道:“沈慕玄。”
“哦,是他啊——嗯?”
…………
? ?
! !
“你说谁?!”黎白苏失态地揪住了花飞莺的衣领。
花飞莺:“天玑道君,沈慕玄。”
黎白苏倒吸一口凉气,看花飞莺的眼神就像是看疯子。
“你居然敢把手伸到天玑身上?不、不对…重点是,这么大的事,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直瞒着我???”
她后知后觉升起满腔愤怒。
最大的自然是她自以为早就被掌控住的花飞莺,居然瞒着她搞了这么大一件事!
黎白苏脾气暴归脾气爆,可她也是有脑子的,可以和封江城为争夺势力斗得你死我活,也能为一个徒弟打上天玑剑主的山门。
可但凡涉及到元道主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多伸一寸的手。不损害自身利益时,就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元道主取血炼器之事她和封江城都知道,可谁不是假装无事发生老老实实做道主膝下的乖巧后辈?
花飞莺怎么就这么大胆子!
道主在前,花飞莺忤逆她私底下做事她都可以先放到一边去了。
黎白苏深吸一口气:“沈慕玄的体质,是你自己发现又捅到道主跟前的?中间有别人过手或者知道吗?”
花飞莺点头又摇头:“是我自己做的。”
她面容苦涩:“当年琦兰被道主带走后迅速消瘦,我做娘的看着实在心疼,一直在想办法找替代品。一次战斗中意外发现沈慕玄的血居然能起到琦兰一样的效果,我太着急了,没来得及多想就带着这个消息求上了道主,用沈慕玄换下了琦兰。”
一句来不及多想,就想把她轻描淡写瞒了自己这么大事的罪过揭过?
黎白苏给气笑了,抬手又是一巴掌:“既然花副峰主有法子找人替代自己的女儿,那你倒是继续啊,来找本座做什么?本座区区一个渡劫期,哪里敢如您这般,胆大包天地和道主那样的人物讲条件?”
花飞莺不躲不闪,心知黎白苏此时定然已经气炸了。可是除了这位师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求谁了。
“道主近些年对特殊血液的需求越来越大,只一个沈慕
玄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花飞莺说完伏地痛哭:“他一定会再来找琦兰的。看在那是您徒孙的份上,求您救救琦兰吧!”
黎白苏真的很想把一个‘滚’字丢给她。
让她从合道期的道主手里抢人,你怎么不让她当场自裁算了!
惹下麻烦的时候不为她想想,发现自己处理不了了倒是想起来自己是她师尊了?
黎白苏皮笑肉不笑:“那你知不知道,沈慕玄乃是我宗的四位剑主之一,身负宗门安危?”
花飞莺一抖。
“看来你知道。”黎白苏冷笑:“你也就是知道道主肯定不会轻易要了天玑剑主的命,才开始担心花琦兰的性命吧。”
毕竟天玑剑主不能轻易没命,而普通的化神期修士太华仙宗可以说是满地跑,不差花琦兰这一个。
‘啪——’又是狠狠一巴掌。
黎白苏忽然觉得,这种纯凡人式的发泄方式还挺爽的。
她怒斥:“那你当年惹祸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他是天玑剑主了?!”
花飞莺不说话。
解释什么?谁能在一个人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的成就和身份?师尊纯粹就是看她不顺眼,随便找借口发泄情绪而已。
再说……即使早就知道沈慕玄未来会成为天玑剑主,她依然会这么做。
没有什么能比琦兰更重要。她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行了行了。”黎白苏捂着脸深吸气,平静心中的剧烈波动。
她说:“本座再跟你确认最后一遍,这事除了你,没人知道天玑的血脉问题是你捅出去的吧?”
花飞莺却犹豫了:“我不确定沈慕玄本人有没有察觉的。毕竟从他的角度看,是毫无预兆被道主带走的,他必然猜测有人发觉了泄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怀疑到我身上。”
“从他这些年对花琦兰的态度,应该没有。”黎白苏皱着眉回忆:“反正本座不觉得本座在有能力杀死仇人的时候,还放任对方在眼皮子底下碍眼。”
她胡乱揉了一把因练武而散落的长发:“这事你别管了,老老实实给本座待在青囊
峰,莫要多生事端。本座会想办法处理的。”
从本心讲,黎白苏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可徒弟蠢得不行,用得趁手又听话的徒孙却还没成长起来。哪怕单纯为了徒孙,她也得努力把这口黑锅往封江城那边扣。
剑主在太华仙宗的地位有多高,从顾扶轩一个大乘期就有资格和她渡劫期正面冲突就看出来了。
一个顾扶轩,一个沈慕玄,俩人都是战斗力甩修为一条街的强者,而她这边唯一的剑主涂枫偏偏还是掌门,是个比沈慕玄还要屁股正的中立派。
顾扶轩不好过,她黎白苏日子也难过啊!
她手下脑子灵活武力值也不算太差的可用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要培养花琦兰,同样不能放弃拉拢沈慕玄。最起码的,要保证双方冲突起来的时候,沈慕玄保持相对中立的立场!
黎白苏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和沈慕玄完全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怨。
她甚至还拱手让出了徐容这个徒弟!虽然只是表面功夫,暗地里仍然要花心思把那小子的立场扯过来,可所有人看到的,是她堂堂渡劫期的黎长老在冲突中选择了退让。这可是给足了沈慕玄面子!
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绝不能让沈慕玄的立场彻底歪到封江城那边去!
她却没注意到,花飞莺垂下去眸子里晦暗不明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牛年大吉!祝小可爱们在新的一年里,学业有成,事业高升,家庭美满,财源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