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里外的南阳城中,大唐永乐皇帝李景俞俯首在御案前,仔细看着面前的两封信。
他保持这个动作已经半个时辰了。
直到门外的太监进门禀报:“皇上,郭相和袁相都到了。”
李景俞微微抬首,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几下,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太监应了声是,退出御书房。
不多时,两个身着浅黄色公服的人在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一个是须发皆白,眼中却尽显锋锐的老者,另一个则是身材高大,鹰钩鼻的魁梧中年人。
这便是当今朝堂的左右两相:左相郭昌延和右相袁银书,他们和皇帝一起,组成了这个国家的最高决策层。
两人走到御案前,一齐躬身,准备行礼,李景俞却起身一挥手,道:“不必了,两位先生先看看这两封信。”说着,将手中两封信分别递给两人。
两人被宫里的太监急急忙忙地找来,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低头去看手中的信。
右相袁银书只看了一眼,便是一怔,抬头看向一旁的左相郭昌延,发现他还在看信,没什么反应,于是又抬头看向李景俞。
李景俞没什么反应,只是示意他继续看下去,于是他压下心中的异样,继续读起了信:
七月十九日,草民冒死谏书于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草民自幼随家中长辈于辽国长大,十五年前蒙古占领辽国,草民一家未能即使逃往南方,一直滞留北方至今。
草民家中叔父曾是火药工匠,两年前被蒙古鞑子征去改良火药,如今已经改良完成,据闻新式火药威力十倍于旧火药,只需一桶便可炸开城门千斤闸。
而草民家中与鞑子高层将领多有生意来往。两月前,家父在宴席上听闻鞑子已经遣人前往京城,欲趁着先皇驾崩的混乱局面袭击皇城。
草民在多方打探后,基本确认了消息无误,而且发现蒙古人已经摸清了京城的布防,草民怀疑朝廷高层已经有人倒戈,欲对我大唐不利。
草民自幼受家中长辈教诲,时刻牢记自己乃是大唐之人,便骑乘家父从胡人手中偶得的神机,星夜赶往京城。
草民到达京城后本想向南阳府衙禀明此事,但又恐蒙古人的火药已经到达,被朝廷中的奸人得知后提前发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恰巧遇到长公主出行的车架,草民原本不知是长公主仪仗,只是观其队伍声势不凡,必是显贵无疑,所以冒死绑架,欲使京城戒严。情况紧急,还望陛下赎罪。
目前长公主无碍,已被微臣安置妥当。微臣想来,陛下也可借此由头封锁全城,以找寻长公主的名义搜索蒙古鞑子,待搜出鞑子,微臣便护送长公主返回京城。
……
看到最后信中的自称从“草民”变成了“微臣”,袁银书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人绝对出身商贾之家,可真会顺杆往上爬。
不过没时间细想这些,信中的内容实在太重要,转头看向郭昌延。
长公主的信是按照张擎宇的意思重新写的,大体与张擎宇的信吻合,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再没有了向皇兄报平安的意思,而是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隐隐还有借此向李景俞发难的意味。
此时郭相也看完了手中的信,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互换手中信件,重新开始浏览。
看完,两人再次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沉重。
显然,按照张擎宇的安排,大唐的左右两相已经相信了蒙古人欲袭击皇城的消息。
但看到他们二人的反应,李景俞确实微微蹙了蹙眉,开口道:“二位先生有何看法?”
郭昌延右手抚了抚胡须,然后握拳轻锤在桌边,皱眉道:“皇上,此事干系重大,事关国本,的确不可大意啊!老臣想来,应按长公主和,额……先按长公主和这位义士的想法,封锁京城!”
李景俞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回答让皇上不是很满意。
如果是往常,袁银书可能会顺着皇上的意思对郭相的意见提出些许质疑,然后三人重新讨论。
但是这次,袁银书起身拱手道:“皇上,老臣也以为此事不可不防,事关皇上的安危,就不可大意啊!老臣知晓皇上的想法,但老臣思虑良久,如果此事是假的,对长公主也是有害无益啊!”
听到这样的说法,李景俞也略微有些犹豫,揉着额头沉思片刻,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确实是没想到长公主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不过……这确实不想她的风格啊,她应该巴不得朕死了才对,她真的到这样的消息,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朕死了,再扶五弟上位……”
这话开始的确是对着两人说的,说着说着却变成了抚着下巴自言自语。
但皇帝问话,两人又没法不回答,对视一眼,袁银书无奈开口:“额……也许是因为,这次蒙古人真的做了完全的准备,假如真的……额,那我大唐就要彻底乱了,长公主也没把握收拾残局,索性就把问题交给了皇上。”
李景俞闻言摇头:“还是不对,她那种人,什么局面会让她觉得没把握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郭昌延清了清嗓子,适时开口:“皇上,老臣以为还是先封锁京城,然后我们再慢慢核实消息,反正如今长公主也不在京城,定然不会……。”
“不对不对不对!我们这么想,火药乃是我朝工匠从几百年前一直改良到现在的,蒙古鞑子什么时候会改良火药了?他们如果要改良火药,必然要网罗大量火药工匠,但我们却从未听闻此事。”
说完,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确实都不太相信蒙古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不过片刻后,袁银书还是开口道:“皇上,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没有此事,那朝廷不过是徒费些许钱粮,但如果确有此事,我们不加以防备,那后果定然是难以预料的。”
郭昌延也附和道:“皇上,却如袁相所言,老臣以为长公主若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位身着凤装的美妇缓步进门,端着一碗莲子羹,盈盈一礼道:“皇上,两位相爷,天气燥热,臣妾亲自做了莲子羹为皇上和两位相爷去暑。”
郭昌延和袁银书连忙躬身行礼,谢道:“有劳皇后!”
李景俞也站起身,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顺手接过莲子羹放在桌上,一边想要搀扶着皇后坐在自己身边,一边开口说道:“皇后怀着身孕,平日里就不要这般操劳了。”
皇后微微抬手,从身边宫女端着的托盘上取过勺子,放在碗边,也在无形中阻止了李景俞伸来的手。
将椅子向自己的方向拉过一点,她微微提起裙摆,坐在李景俞身边。
然后才微微一笑,开口道:“皇上,臣妾才怀孕三个月,太医也说要多活动,臣妾闲来无事,这些事情便顺手做了。”
李景俞闻言很高兴,表面却佯怒道:“那也不行,多活动是多活动,但是也要少闻灶火的烟气才对。”
皇后再次露出一个笑容,桃花眼微眯,简单一笑间,竟是娉婷万种,“皇上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皇上和皇后**,郭袁二相眼看是待不下去了,起身便要告辞,却被皇后开口拦住:“两位相爷且慢,本宫方才听闻长公主有消息了,所以才赶过来,不知情况如何了?”
李景俞心头一沉,但还是将两封信纸交给了皇后,待她接过,又犹豫着开口:“皇后啊,朕知道你与长公主交情好,但是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皇后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便低头看起信件。
御书房中沉默片刻,直到皇后看完信,她直接起身,对着李景俞躬身一礼,道:“皇上,臣妾知道您与长公主有隔阂,不愿意相信信中所言,但是如果真出了问题,臣妾倒是无所谓,只是孩子可怎么办啊!”
李景俞闻言一怔,看着皇后微微隆起的小腹,沉默片刻,突然感觉心头一紧,收敛笑容转身对着袁银书道:“袁相,你传朕旨意,即日起彻底封锁京城城门,全力在城内搜查混入城中的鞑子。”
说完,又转头对郭昌延道:“郭相,你携朕密旨,联合内卫彻查朝堂中的叛徒。”
待二人离开,李景俞抚摸着皇后微微隆起的小腹,再次流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原本他真的不相信心中的内容,或者说不相信长公主,“万一”的情况他不是没考虑过,但他觉得可能性很小,自己可以赌一下,只要加强皇城防卫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想到皇后,和皇后肚子里自己的骨肉,他便彻底放弃了赌的想法。
张擎宇显然是错估了大唐长公主和皇帝之间矛盾的尖锐程度,或者说错估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态度,若不是因为皇后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只是第一步,他便已经满盘皆输。
而直到南阳城在一片哀嚎中封了城门,张擎宇却对此毫不知情。
此时的他正在抚弄着长公主如纸一般细腻洁白的肌肤,给她讲述人体解剖学知识。
李暮兮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了,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来自地狱,因为他折磨人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
被他绑来已经六天了,自己只要稍有违逆,便要面对自己难以想象的折磨,倒不是什么酷刑,但是这种精神和心理上的折磨让她更加难以忍受。
恐惧达到了极点,让她连一丝逃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张擎宇显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到了昨天,就解开了捆绑她的绳子。
但她偶尔也会觉得这个男人也挺好的,张擎宇长得确实挺帅,但不是指这个。
这个男人有时候对自己很温柔,比如那次在溪水里,她都已经认命了,但这个男人却是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为她讲了一个骑士与公主的故事。
西方体系下的故事,有很多细节她并不理解,张擎宇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细心的为她解释。
从那以后,张擎宇便时常向她问起朝堂局势,然后两人一起讨论,讨论结束,张擎宇也经常会给她讲故事。
她慢慢发现张擎宇其实博闻多识,对很多问题的见解都非常到位。
有过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好男人,有能力,有见识,还温柔体贴,如果早点遇到他,也许选择他会比现在被迫嫁给吴国公那个废物儿子好的多。
之前为了自己少受一点折磨,她也曾试图勾引过张擎宇,不过结果不是张擎宇毫不理会,就是遭到严厉的惩罚。
昨天晚上刚解开绳子的时候,张擎宇还细心的为她按摩双腿,一边为她活血,一边又讲起了一个连环杀手的故事。
听故事的时候,她壮着胆子将头靠在了张擎宇的肩膀上,然后发现张擎宇没有反应,便索性环抱住他的一只胳膊,怀着忐忑的心情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不带什么目的,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就是单纯的想这么做。
而今天下午,因为对那个连环杀手好奇无比,她居然趁张擎宇出门上厕所的时间,去翻找他的背包,想看看他是不是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结果就是,被刚进门的张擎宇一把按在柱子上,传授起了生物解剖学知识。
张擎宇绘声绘色的讲完人体供血系统,说明了被利刃割断喉管真的会很疼。
然后正准备转身取来蝴蝶刀加强一下恐吓时,李暮兮却突然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瞬间冲破,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口中哽咽着低喃着:“你不会那样对我的,你肯定不会那样对我的,我已经这么听话了,你肯定不会的!”
张擎宇原本吓了一跳,刚转过身准备推开她,李暮兮居然疯了一般的再次扑上来,吻住了他。
四唇相接,张擎宇眼皮一跳,随即在心里默念一句:成了!
张擎宇没有再犹豫,一把抱起她,走向了房间角落的床铺。
这一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时大时小,颤抖着屋中二人的灵魂深处,也和屋外梧桐树上的一声声蝉鸣汇成了一曲高山流水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