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良从岳母家回来,是下午三四点样子,他先到林光耀屋里,跟父母汇报。
“爹、娘,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回来?你爸妈没留你吃饭?”老太太问。
“留我了,我没吃,怕下雨,急着回来。”
“那就在这里吃一点吧。月娥那里刚送饭过去,她们母女都吃了。”老太太便进灶间,给儿子去端饭出来。
母亲这里,林家良也不必客气,于是坐到桌前,开始吃饭。
他的右手食指还包着布条,因为昨晚被女儿咬了一口,出了血,现在伤口没愈合。他拿着筷子,不得不把食指翘起来,不然碰到会痛。
林光耀一直坐在炉灶前抽着烟管烤火,他一直没说话,似乎陷入沉思的样子。
“爹,你身体最近好点吗?”林家良说。
林光耀干咳一声,并没有回答儿子。他显得郑重其事的说:“家良,你娘告诉我,敏敏有一点先天性缺陷,你不能接受?”
空气骤然变得冷峻,这个问题太沉重了,沉重到大家不敢轻易提起。一旦提出来,免不了的心情压抑。
“她根本不是一般的缺陷,她不是人类,是怪物啊。”
“什么怪物,谁告诉你是怪物?人怎么可能生怪物?这是一个读书人该说的话吗?”
“爹,你是没看见,她的问题真的很严重。”他又整理了一下食指上的布条,布条好象松了。
“我知道,她身体有病。有病就治啊,对不对?她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可以弃之不管?”
“拿什么治啊,她那情况,是一下子能治好的吗?搞不好,拖累一辈子的。”林家良颇有远见的说。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摊上了,没有办法啊,这就是命。无论如何,尽你的能力,治到什么样子算什么样子。总之,你不可以不管她,更不能遗弃她。”
林家良没有说话,一脸无奈又无助的样子。相当于皇帝下了圣旨,你一万个不愿意也毫无办法。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林光耀语气变得充满威严,不容抗拒。
“听到了,我尽力治吧。”林家良点头。
林光耀的表情松弛下来,非常放松的身体后仰,倒到椅子靠背上。
林家良吃完饭,告辞父母回到自家屋里去。
事实上,他去给岳父岳母报喜,路上步行,来回几个小时,一直就在思考女儿的事。
他想着,女儿这样子,绝对是有严重的身体缺陷。把这样不正常的孩子养大,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这样的实例,生活中他听过、见过的都不少。村东头那家,就养了一个脑瘫的孩子,走路都歪着脑袋,嘴巴一抽一抽的,口水流个不停。
养个这样的孩子,对家庭、对社会、甚至对孩子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人生。
某种意义上讲,养大了他,几乎就是害了他,他以后不知道会活得多么艰难和可怜。
也许别人说我冷酷残忍,但这就是冰冷的现实,真的没有办法。
再说,万一她真是什么不祥之物,会给全家带来灾祸,造成伤害,那时岂不悔之晚矣?
不知道想个什么理由说服父亲,把孩子送给别人。看上去父亲站在李月娥一边,非要留下孩子,真的是个大麻烦。
只要父亲同了意,谁也阻不住他把孩子送出去。李月娥怎么不舍得都没有用。
至于送去什么地方,相信很多傻乎乎充满爱心的人愿意收留弃婴,这个倒不是难事。
总之,把孩子留下,真的很不明智,只要耐心说服父亲,父亲应该会理解我的心情,最终同意我的意见。
他一路上打定了主意,回家要好好说服父亲,把怪物孩子送给别人家收养。
他到父亲屋里坐下来吃饭,就准备好跟父亲商量这个事情。“爹,你身体最近好点吗?”那是他长篇辩论的开场白,接下来就要开始雄辩大论了。
谁知道,还是父亲更厉害,没容他开口,就迅速把他的气势压下去了。最终他反过来是被父亲说服。
他不得不依从父亲,留下女儿,还要救治女儿。
他走到屋门前,照例跺了跺脚,然后迈进门槛。李月娥一听声音,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家良还在外屋,李月娥就赶紧跟丈夫说话:“家良,你吃饭了吗?”
林家良没有回答,走进里屋床边来,望一眼妻子身边的女儿说:“她还在睡吗?”
“是啊,你想抱她吗?”李月娥准备去抱起女儿。
“不了,别弄醒她,让她睡。”
“你见到爸妈了吗?他们还好吗?”
“见到了,很好。”林家良开始到简易木架子那里去翻书籍,林家良平时常读的书籍都堆在那里。
“我让你买的毛线呢,你买了吗?”
“我哪有时间买?告诉你妈了,洗三那天,她会带过来。”林家良捡了四五本厚厚的医学书籍,拿到床边桌前来。然后坐到椅子上开始翻看。
“哦,那也行。”
林家良继续低头,专心致志的翻开医学书籍。五本书籍都摊开来,摆在桌上,这本看一看,那本再查一查。一边翻着,一边拿手指在嘴唇上打湿,一个食指一直在纸页上划来划去,显然在寻找什么难解的医学答案。
太阳西下,夜晚开始降临,屋里的光线变得幽暗。李月娥便划燃了火柴,点燃了煤油灯,推到丈夫面前,方便丈夫阅读。
“你在看什么?”李月娥对医学一窍不通。父亲是名医,家里医学书成堆,她却从没看过一页。
林家良答非所问:“她一直没哭过吗?牙齿不痛吗?”
李月娥终于知道,丈夫在查医书,要给孩子治病。李月娥动情的看着丈夫专注的脸:“没有哭,肯定不痛。”
“她这种情况太独特了,医书上很难找到记载。真的头疼,不知道从何下手。”林家良表现得黔驴技穷,十分无助。
“你别着急,也许不是什么大病,自己就好起来。”李月娥安慰丈夫。
“你保证它会好起来吗?你保证吗?”林家良轻蔑的看着妻子。
李月娥果然不言语了,谁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谁敢保证?丈夫是在帮孩子,应该支持他的。
夜越浓,寒气也更浓。屋子里根本没有生火,过一会儿,显然是林家良手脚变冷起来,一双脚在桌子下面,不停的跺动驱寒。
“你坐到床上来吧,到床上来暖脚。”李月娥说时,身子往床里移一移,让出位置给丈夫。
林家良没有抗拒,床上暖脚当然更舒服,没有必要傻傻坐在凳子上挨冻。
林家良脱了鞋子,和衣坐到了床头,拿着医书,继续对着煤油灯查阅。
李月娥顺势柔情的把头伏到了丈夫肩膀上,紧紧拥抱住丈夫。林家良总算没有推开妻子,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妻子腰间。温馨重新回到这对冲突不断的夫妻身上。
“你没跟爸说起女儿的病吗?爸应该会治。”李月娥说。
“我今天没见到他,他还没下班。”
“哦,没事,反正洗三礼爸会过来,到时让爸看一看。”
“嗯,你看好孩子,别让孩子冻着了。”
“哦,知道。”李月娥果然转身去看女儿,给女儿盖好被子。
今晚的林家良,跟昨晚要丢掉女儿的林家良,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