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良把敏敏从浴盆里抱出来,放到椅子上,再拿毛巾擦干净她身上的水珠,然后给她换上带着樟脑味的干净衣服。
他刚刚给敏敏洗完了澡。
他给敏敏一粒粒扣好扣子,再穿上鞋。然后拿来一把小剪刀,剪去敏敏小手上的多余指甲。
“爸爸,洗了澡,我们去哪里?”敏敏问。
“跟你说过了,我们去看电影啊,你喜欢看电影吗?”
“喜欢。妈妈和我们去吗?”
“她不去,她要带弟弟,弟弟太小了,还不会看电影。”
其实敏敏也看不懂电影,只不过,林家良负责照看敏敏,他要看电影,就必须带着敏敏一起去。
村子里,有镇上来的流动电影放映队,挑着担子,每隔一段时间,会来村里放一场电影,以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
林家良很迷电影。相比从前的舞台唱戏,电影里面真实的场景以及逼真的特效,远比舞台上草率的布景以及象征性的动作,更加吸引人。
这确实是一种革命性的进步,怪不得舞台戏被电影冲击,而慢慢的衰落。
村民们尤其是孩子们,都喜欢看电影,所以放映队一来,全村就会沸腾。很多人没等幕布挂上,就搬着凳子去抢占最佳位置。
林家良也想早点赶去放映场地,占个好位置。要不然,等到人山人海,被挡在人群最后面,你就只能从人家脖子的缝隙里,看到幕布的一小角。
他跟留在家里的妻子和儿子告了别,然后拉着敏敏的小手出门,去往放映场那里。路上有好多村民,正在小跑着赶往放映场。
“来,敏儿,我们也跑起来。”林家良先跑到前面,示意女儿去追赶他。
父女二人,于是一前一后的在路上奔跑着,敏敏觉得游戏很刺激,格格的笑个不停。
敏敏短腿短脚的,当然跑得不快,林家良不停鼓励她:“敏儿,快,再跑快一点。”
不料林家良一扭头功夫,敏敏就一跤摔倒,鼻子都磕到地上,沾上好多的泥灰。
听见女儿“哇”的一声大哭,林家良迅速跑回去,抱起女儿。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泥灰,一边忙不迭的道歉:“啊,不哭不哭,是它让你摔倒了,爸爸打死它。”
他说时,装模作样,在女儿摔倒的地面踩了两脚,表示给女儿报仇。
敏敏马上停止了哭泣,不是她不疼痛了,只是父亲的疼爱,让她开心了。
林家良便抱着女儿走,很快来到了放映场。
人真的很多,还没开映,整个空坪都挤满了。村里其实没有这么多人,都是周边邻村老远跑过来的狂热观众,为一场电影,他们可以步行十公里。
林家良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把敏敏放到自己大腿上。敏敏好奇的目光到处张望,看周围热闹的人群,看那块雪白的幕布,看摆在场中最显眼的那台放映机。
电影开映了,今晚播放的电影名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电影真的好看,孙悟空的特异功能实在太神通广大了,不但筋斗翻得远,一双眼睛还会喷火。不管唐僧多么讨厌他,他都死心踏地的保护师父。
观众们都看得入了神,放映场鸦雀无声,只听见胶片在放映机卷动的“刷刷”声。
敏敏也很专心,一直安静的把目光投向荧幕,好比她真看懂了似的。
林家良为了让敏敏真正有所收获,小声的给敏敏做起电影讲解:“那个长毛的人就是孙悟空,那个大肚子名叫猪八戒……。”
不过,到电影一半的时候,敏敏还是钻到父亲怀里睡觉了。
到电影结束的时候,敏敏被散场的吵闹吵醒了。
林家良正准备回家,有一个村民对林家良发起邀请,邀请林家良继续去观看下一场。
原来今晚放映队工作特别积极,这里放映结束后,还要去另一个村子继续放映。当然,电影还是一样的片名。
另一个村子在三公里以外,步行差不多要半小时。但是电影对林家良的吸引力真的很大,这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看一遍真的不过瘾。
他便答应了邀请,反正同行的还有七八个人。
不过,林家良必须带着敏敏同去,他担心女儿太困,所以还是先征求女儿的意见:“敏敏,我们再去看一场好不好?”
“好啊。”敏敏爽快答应。不是她喜欢看电影,只是想让父亲高兴。
一行人于是冒着黑夜,打着手电,兴奋的走去下一个放映场。
一路上,林家良难以一直抱着女儿走,毕竟路那么远,真的很累。只好把敏敏放下地,牵着她的手,让她自己走。
敏敏确实乖,自己走了好远好远,没让爸爸抱。连林家良都感觉脚走痛了,真不知道敏敏到底怎么样,反正她没有一声抱怨。
她一直显得很开心,唠唠叨叨跟爸爸说个不停。仿佛只要跟爸爸在一起,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也不觉得。
他们看完了第二场,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就跟来时的伙伴走散了。最后变成林家良抱着女儿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敏敏是真的困了,一直熟睡在父亲怀里,特别特别的沉。
林家良前面抱一会儿,再后面背一会儿,真的是累到全身酸痛,两腿抽筋。
他们走到了一片树林,经过一片坟地。坟地上总有一些忽闪忽闪的光亮,又有一些左右飘忽的暗影,还有一些忽凉忽热的怪风,真的是无比诡异。
林家良从不相信鬼神,但是到了这种地方,恐惧却是油然而生,他害怕的不是鬼魂,只是因为极致的孤独、寂静和空荒,有一种脊背透凉的惊悚。
他不得不叫醒幼小的女儿,以驱散荒野的寂静。“敏儿,醒一醒,跟爸爸说说话。”
敏儿醒来了,打着哈欠说:“爸爸,天亮了吗?”
果然,一听见女儿无畏而洪亮的声音,恐惧象水泡一样的迅速破散,一股无穷的力量灌注到全身。
他抱女儿抱得很累了,真想让女儿下地自己走。可这是漆黑的夜晚,荒郊野外,他怎么可以让女儿自己走呢?
他于是把女儿扛到了肩膀上,让孩子高高骑在他的身上。
他双手握紧女儿的双手,两臂左右展开,宛如小鸟的翅膀一样。
“敏儿,咱们飞回家罗。”
敏儿开心得格格大笑,欢快的笑声,刺穿了原野,刺穿了黑夜,一直刺穿到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