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月的夜晚, 风里虽然还带着凉气,却并不冷,拂面而来, 反而舒服又清爽。五星级酒店犹如一个巨大的宝石盒子,哪怕在城市的最中心依旧亮堂逼人。
两人就像叛逆少年那样,在这样的场合, 丝毫不顾所有人的目光。
阮昭握着傅时浔的手,跟着他的脚步,走出的宴会厅。
走出酒店, 一路往前。
到了酒店外面,傅时浔松开握住她的手, 但阮昭却没松手。
两人站在安静的街道上,这会儿天色已晚,连行人都少了许多。
“已经出来了。”傅时浔提醒说。
他这意思, 是让阮昭松手。
偏偏阮昭此刻握着他的手掌, 虽然隔着手套, 但他的手掌透着干燥的温暖, 就像冬日里点燃的柴火堆,散发着暖人的余韵。
阮昭抬头, 神色楚楚:“我现在还有点儿腿软, 可以把你的手,再借给我一会儿吗?”
腿软?
傅时浔挑眉, 似乎没懂。
见他表情, 阮昭淡淡解释:“被人当面这么折辱痛骂,我气到腿软。”
这次傅时浔倒没再继续说话, 她贪心的握着他的手掌。
握在手里的温暖,没人会舍得轻易放开。
“所以, 你为什么帮我?”阮昭笔直的看着他。
对于她毫不掩饰的情绪,傅时浔终于开口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傅时浔没动,同样直勾勾看过,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平静无波,看起来就像风平浪静下的海面,泛着幽幽的光,可越往里看,却隐隐藏着叫人看不清的情绪。
谁知对于这话,阮昭看了他一眼,轻笑说:“你怎么就能确定,万一,你弄错了,今天你说的话,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对于他的嘴硬,阮昭也不松口。
步步紧逼,就是要他承认,他心中,最起码她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对她也时时冷漠,有意无意中,就会忍不住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甚至总是摆出一副不容靠近的模样。
可她知道,他对她有着,对别人没有的包容。
“是单纯的见义勇为?”见他不说话,阮昭干脆更主动的问:“还是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她被人这么羞辱。
就如同,她也同样舍不得,他为了钱跟别人低头一样。
这样的想法,瞬间让她心头盈满了喜悦。
就连眼底的开心,都渐渐溢出来。
傅时浔看着阮昭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开心。
果然,连她都看出来了,哪怕他清楚的划分界限,她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这条底线上,一犯再犯。
这次他强行松开阮昭的手,但阮昭也没再纠缠。
“都不是,”傅时浔突然说道,他回望着不远处的酒店,淡淡道:“我怕你亲自动手的话,那位只怕今晚就得住进医院。”
毕竟,那天她拿着雨伞,直接将人干翻在地上的模样。
历历在目。
阮昭哑口失笑。
“所以,我该说,谢谢你这么了解我?”
她望着傅时浔,扬起一个轻笑:“不过你就确定我一定会报复回去?”
傅时浔斜睨了她一眼:“你不会吗?”
两人仿佛进入了一个套娃环节。
最终阮昭轻撩了下自己的长发,毫不在意道:“我会。”
而且她会让对方后悔,今天惹到了她。
只是,傅时浔站出来,替她反驳了回去。
她望着他,仔细的瞧了好久,才说:“但我更开心的是,你为我站了出来。”
为我站了出来。
是为了我。
傅时浔转回头,清俊的眉眼依旧裹挟着冷淡,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今天如果是别人被诬陷,我也会站出来。”
阮昭不客气的嗤笑出声。
她不信。
“你也会替她说这么多话?”要不是阮昭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么冷淡的一个男人,也如此能言善道。
傅时浔不冷不淡道:“我只是将我了解到的,说了出来而已。”
阮昭忍着笑意,说道:“所以你了解我什么?”
“最起码,你没他说的那么爱钱,要不然你也不会帮我修画到现在,都没提过一次钱的问题。”
“万一我准备修好画之后,要挟你,狮子大开口呢?”
阮昭憋着笑意,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原本已经准备往前走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他低垂着眼,很认真的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眉眼被夜色染上一层幽深,显得更高冷禁欲。许久,他将视线重新挪开,望着前面。
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在阮昭耳畔响起。
“如果真的是你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
因为前一天晚上回来,阮昭又熬了大半宿修画,以至于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阮昭才被电话吵醒。
“阮昭,你昨晚去参加文物局的那个活动了?”顾筱宁问道。
阮昭带着睡意嗯了一声。
“所以,那个雷大炮骂的人真的是你?”
听到这话,阮昭的睡意褪去,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打开窗帘,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筱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昨天台里也有人去采访了,本来是想发在今天的新闻里面,谁知道我听说出事了。回来台里就传遍了。”
这事儿确实闹的挺大的,因为这算是官方组织的一场活动。
今个台里领导还在商量,这则新闻要不要放到今天的新闻节目里面,当然不可能放争议性的画面。
正好昨天去采访的人,有个跟顾筱宁认识。
因为见过顾筱宁的朋友圈发过阮昭的照片,就干脆把这事儿告诉她了。
顾筱宁什么脾气,一听就炸了。
她怒道:“我看了一点那个片段,我真快要气死了,那么大个年纪了,居然还为老不尊为难后辈。一点儿也不知道修身养性,他真当自己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了啊。”
阮昭揉了下眼睛,这会儿她是真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但她有点儿渴。
于是她将手机打开成免提模式,拎着手机,去了洗手间。
顾筱宁真说到一半,突然哗啦啦的水声,好奇道:“你干嘛呢?”
“刷牙洗脸,你继续,”阮昭淡然道。
顾筱宁知道她总是喜欢晚上修画,大概是夜深人静,不容易被打扰,修起来更得心应声吧,所以一听到这个,就更心疼她了。
她说:“商业修复师怎么了,修复的就不是我们国家的瑰宝吗?那些名画要是没有你修复,不就要毁了。还有修复师难道就不该赚钱吗?他要是真那么清高,何必一天到晚上电视台的节目。”
这一大串骂的,简直是痛快淋漓。
阮昭洗漱完毕之后,到外面的小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安心听她继续骂。
阮昭不是那种喜欢一言不合就开骂的性格,但是这不妨碍,她欣赏别人骂雷益斋。
顾筱宁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雷老头?他干嘛要骂你啊。”
“他一直跟我师父有些不和。”
听到这个,顾筱宁更生气了:“居然还搞迁怒这一套,真的是无语。而且这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欺软怕硬啊。他不敢直接骂你师父,就拿你撒气。”
这会儿顾筱宁又想起台里之前的传闻,她说:“难怪我们电视台的人提到他,都一脸无语的表情。之前我们台里有个制片人请他做节目,好像是后台休息室给安排的稍微差了点,他不敢挑制片人的错,把当时负责接待他的一个小策划,骂的是嚎啕大哭,什么难听话都说的那种。”
阮昭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轻笑了下:“狗改不了吃屎。”
顾筱宁:“……”
这位姐,你骂的比我狠。
“不过我听说现场有个教授帮你说话了,说明大家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嘛,”顾筱宁想想都憋屈,她是那种死忠颜控,从高中她认识阮昭开始,就被阮昭的颜值控的死死的那种。
粉圈里脑残粉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这就是她心目中的仙女,她怎么能容忍自家的仙女被这么诋毁辱骂。
要不是看那个雷老大也七十多岁,她恨不得找上门去。
阮昭慢悠悠道:“帮我说的人,是傅时浔。”
对面沉默了大概了两秒钟,然后猛地传来一声尖叫:“傅时浔??”
阮昭忍不住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离自己远点。
“是你最近一直提到的那个傅教授?他也在现场?”顾筱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梦幻的口吻说:“所以当时是他站出来替你说话,维护你的?”
阮昭轻嗯了一声。
要不是考虑自己还在电视台里,顾筱宁真的要发出鸡叫,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她发出灵魂拷问:“阮昭,你怎么还能保持这么冷静的?”
冷静吗?阮昭撩起嘴角,她昨晚为什么一直修画到大半夜,就是因为一旦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会场上的那一幕,心脏便不受控制的突突乱跳。
最后干脆放弃睡觉,起床修了大半夜的画。
只有修画的时候,她才能真正静下心来。
顾筱宁激动道:“不行,不行,我得把民政局给你们搬过来,现在就给我锁死。”
“你说了不算,”这会儿阮昭反而变成了人间冷静。
“他都这么帮你了,不可能对你一点心思都没有吧?”顾筱宁有些不信。
阮昭又喝了一口水:“那倒不至于。”
听着她的口吻,顾筱宁坏笑:“我怎么感觉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是有一点。”
这话确实不是阮昭夸张。
顾筱宁突然叹了口气,她说:“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就觉得哪怕这位傅教授长得再帅,你也不至于要主动去追他吧。我真的挺不理解。所以我还私底下偷偷分析了下,你对他的心态。”
这绝对是出自于她的真心话。
“我什么心态?”阮昭淡声问。
顾筱宁这下算是彻底打开话匣子,她说:“就是我觉得,你长得这么漂亮,还有才华,不客气的说,世界对你而言,都唾手可得吧。但是这位傅教授就不一样了,他是你人生当中第一个遇到的,直接拒绝你的人吧。”
阮昭:“所以呢?”
“所以啊,我以为,从一开始让你欲罢不能的,就是他对你的这种冷淡和拒绝,就显得他格外的特别。”
小客厅里聊的正热闹,而缓缓走到楼梯口的男人,却因为里面传来的声音。
在门口站定。
小院放肆的阳光里,男人的眸色,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
“我有病吗?”阮昭淡淡反问。
电话里的顾筱宁嘟囔了两句。
直到阮昭说:“只是因为,他是傅时浔。”
原本已经转身的男人,停下脚步,她的声音,就那样回荡在他耳边。
只是因为,他是傅时浔。
*
过了会儿,顾筱宁因为要上班,不得不挂断电话。
阮昭这才回了房间,重新换了件衣服。
云霓从楼下上来,进了她房间:“昭姐姐,你快点呀,傅教授都在楼下等你了。”
“他已经来了?”阮昭将衣服上的纽扣,轻轻扣起。
阮昭说:“这样啊,你把他请上楼来吧。”
工作室里,阮昭将画平铺在装裱台上,傅时浔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那幅画。
之前他一直陪在阮昭身边,看着她清理画的污渍,后来因为学校工作的忙碌,已经有好几天没过来,他没想到,这幅画的修复进展居然如此之迅速。
“你把它修好了?”傅时浔走到装裱台旁,低头看着画。
原本画表面的污渍,已经彻底消失。
哪怕是原本被晕染的那些痕迹,也都已经不见了。
如今这幅画,依旧泛着古旧之意,但更多的是来自于岁月的沉淀,仿佛连周围都萦绕着淡淡的墨香。
阮昭:“嗯,今天你就可以把它拿走。”
她昨晚连夜,将这幅画修复完成。
看着傅时浔认真盯着画看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熬的这一夜,也没算白费。
“几乎和照片上的一样,”他低声说道。
从一开始,傅时浔就给过阮昭,这张画最初的原因照片,当时还未毁坏的模样。
现在,她真的将画,完全修复好了。
他望着她,认真问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谈到钱的问题,此刻,傅时浔主动开口。
阮昭突然笑了,她问:“你带钱包了吗?”
傅时浔点头,直接将自己的钱包,拿了出来,是一款极薄的钱包,一看里面就没放什么东西的那种。
阮昭伸手过来,冲着他扬了扬:“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傅时浔并没有反对。
于是阮昭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确实没什么。
几张银行卡之外,只有一枚形制古朴的古钱币。
“这个对你重要吗?”阮昭问道。
傅时浔如实说:“我少年时曾逢坎坷,我祖母为了安心,特地为我求来这枚古钱币。当时是一个在归宁寺里的流浪僧人给她,说我若带在身上三年,可保平安。”
阮昭轻声说:“所以你一直贴身带着?”
“只是为了让老人家心安,其实这并不能保什么平安,”傅时浔冷淡说道。
“可以送给我吗?”阮昭突然问道。
此时,傅时浔神色并无不悦,只是认真说:“这枚古钱币并不值什么钱,如果你对古钱币感兴趣,我可以给你更有收藏价值的。”
阮昭将古钱币捏在手里:“我就要它好了。”
傅时浔想了下,还是说道:“我知道这枚钱币,跟你修复书画的费用相比起来,相差太远。所以你无需顾忌,如实报价就好。”
他是觉得,阮昭因为昨晚之事,才会如此。
“这既然是你祖母为你求的,我当然不会占为己有。这样吧,我就以这枚古钱币为信物,以后你要答应我一个心愿。”
阮昭这次直勾勾看着他,唇角含笑。
傅时浔一怔。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阮昭笑着说:“放心吧,一定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强人所难的。”
比如,拿着这枚钱币,让他答应跟她在一起。
这种要求太掉价,也太俗气。
她才不会做。
傅时浔似乎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很快,他点头说:“好。”
阮昭将钱币握在手里,如山泉般清而冷的声音说:“傅时浔,现在我们两清了。”
傅时浔看着她,这一刻,陷入了沉默。
原来,这就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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