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曳影在益城外遭到伏击,前行战马深陷铁蒺藜之中难以寸进,只一路杀来,士气正是高涨时,此刻退去,楼曳影怎么心甘。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益城,命所有士兵下马,取下马鞍铺在遍布铁蒺藜的地上通行。
他们下了战马,又要提防脚下,在城墙上的士兵看来自然变成了一个个笨重的靶子。
“举盾!”看到城墙上立起的弓箭,楼曳影马上下令。
盾牌被抬起,连接着挡在了头顶。他们本可以借盾牌庇护,挨过这波箭矢再前进,却不想飞来的箭矢上还沾着火星,落在地上,早在埋在地里的铁蒺藜上浇了热油,火星一来,轰的一下燃了起来。
灼人烈火逼的举盾抵挡的士兵不得不分散躲开,可他们一分开,那盾牌就不在是铁板一块。不断有人中箭,倒在地上,被腾起的火焰烧的满地打滚。
楼曳影挥剑砍断一支火箭,身旁副将劝他,“将军,敌方早有埋伏,我军再流下去只会伤亡惨重!”
他在劝楼曳影退。
楼曳影回望一眼,见身边火势已经蔓延至他身后数里,仿佛一堵立起的火墙。此时如果退去,才是中了对方的计。
“攻城!”
前方是城门铁壁,后面是漫漫火海。只有逆势而为,他们才能破局。
副将不再劝说,擂响了战鼓。
战鼓一响,那些方才还犹豫是进是退的士兵,便举着被火舌烧的滚烫的士兵往城门冲去。有的人倒下了,身后士兵便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往前,凭着这些血肉之躯,他们极快的通过了这条布满铁蒺藜杀机四伏的道路。
城墙上等着看他们落败的汤家父子没想到楼曳影竟率兵冲杀到城门下来,一时失了分寸,不断喝令弓箭手放箭。
城门下的士兵抱着巨木,合力冲着城门。他们知道,如果破不开这城门,他们很快也会死在箭雨下。
“放箭!”
“放箭!”
“守住城门,不许放他们进来!”
眼见着撞开的城门再度合上,而自己这边伤亡惨重,楼曳影也抱住圆木,一起撞起了城门。
一声接一声的沉闷声响,城门却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城墙上的汤家父子忽然看到城内有几个百姓过来阻挠他们守城的士兵,如今大敌在前,他怎么能容愚民干扰?他喝令一声,见还有百姓阻挠,竟丧心病狂命令弓箭手向城内放箭。一时间除了阻挠的百姓中箭身亡,流矢还殃及了许多城中的无辜。
早就对与藩王勾结南蛮,置同族同胞的边陲百姓于不顾生出怨愤的益城百姓,见他们如今还射杀平民,更是悲愤无助,疾呼来街邻亲朋一齐帮助攻来的士兵打开城门。
益城在腹背受敌之下,城门缓缓打开。
浑身已被鲜血浸染的楼曳影第一个跻身进了城门,而后用自己的手按住门沿,让身后士兵涌进城中。
“擒藩王!诛叛臣!”
“杀!”
……
在灵堂里为世子念往生经的高僧忽然停下念经,召了门口一个把守的护卫进来,对他道世子灵前发生了异相,需让藩王来一趟。
护卫也没看到什么异相,但见几个高僧都不再念经,神色沉凝,也不敢多问,匆匆就去通禀了。
藩王很快赶来,问几个高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首的高僧说,是为世子念经时,灵堂前的白烛忽然自己亮起。
藩王一怔,见果然供奉的灵位前,只有世子灵位前的白烛是燃着的。
“吾儿,我知你死不瞑目!”藩王连忙奔至棺前,扶住棺沿道,“为父一定会为你报仇!”
话音未落,漆黑的棺材里忽然传来咚咚两声。像是里面的人死而复生在轻叩棺沿。
藩王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响声又起,连忙退后几步,见响动连绵不绝,令护卫上前动手推开棺沿。
棺材里,世子双目紧闭,并未有诈尸之相。
“藩王还是及早将公子下葬吧。灵前生气太重,恐怕有碍世子入轮回。”高僧道。
藩王听信了他的话,加之再无异相,便命身旁的护卫都退出了灵堂。他自己亲自动手为世子盖好了棺盖。就在世子青灰色的枯瘦面容被棺盖遮挡住时,他身旁的两具棺材忽然打开,两个人影暴起,一左一右擒住身旁没有护卫的藩王。
藩王大惊。
这二人自然就是在灵堂里蛰伏已久的翟宋二人。
“来人!”一声呼救。
门外护卫冲了进来,宋案拔出武器挡在前面,翟临紧叩着藩王脖颈,“谁敢上前,我现在就杀了他!”
藩王也不是无知小童,马上便稳下了心神,命冲进来的护卫放下武器退出去之后,才对身旁二人道,“不知二位英雄是谁,为何要与本王过不去。”
宋案没有回答,翟临亦是没有松手。他紧扼住藩王脖颈,挟着他走出了祠堂。
外面便是层层守卫,一旦二人失手,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藩王也在此时开口,搅扰二人心神,想为自己争一个脱身的机会,“不知派二人到此的人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二位英雄才敢如此以身犯险——”
翟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里能容他絮叨,“闭嘴!”
前方的宋案道,“我们要尽快离开益城。”
翟临‘嗯’了一声。
藩王有意拖延时间,向护卫示意让他们找到机会动手。不想小动作被翟临发现——翟临本就因为边陲粮草三番五次在蜀地被阻挠的事,对这藩王恨之入骨,现在只是为了押他回去复命,才没有动手杀了他,现在看他有小动作,直接一剑斜刺进了他的肩胛。
“他们再进一步,这剑下一次刺的,就是你的心口!”拔出剑之后,翟临不顾哀嚎连连的藩王走出了祠堂。
此时在藩王府没有见到藩王的信使,此刻赶到了这里,他神色慌张,在看到藩王被人劫持之后更是六神无主。
藩王见他神色,便知道应当是守益城的汤家父子没有拦住楼曳影,他还有后招应对——可他自己如今都被挟持着,哪儿有机会下令呢。
阴差阳错的,翟临宋案二人倒是帮了楼曳影一把。
也是因为楼曳影攻破益城,城中护卫大多前去城门外驰援,挟持了藩王的翟临与宋案二人,一路竟然没有遇到太大阻碍。再加上有藩王三子接应,二人都不知城门被攻破,坐上准备好的马车离开益城时,才发现益城已经大乱。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了太多,万军取将,九死一生之后,绑住藩王驾车疾驰而去。可怜藩王本是设计伏击楼曳影,不想自己身边出了内鬼,没杀了楼曳影不说,自己还被人抓走了。
……
自进入蜀地一路杀过来的楼曳影,终于站在了益城之中。只他来不及高兴,下属的禀报就让他的脸色倏的阴寒下来——
“将军!藩王已经被两人劫走了!”
“就在方才!”他说完都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样的人,能在这龙潭虎穴一样的益城劫走藩王。
一路劈砍过来,都有了缺口的宝剑,此刻握在他的手中,他的虎口都还有些余痛。“两个人,劫走了藩王。”一字一句的复述完这两句话之后,楼曳影负气掷出手中的剑,剑身一下贯入地面,他站在原地,阻拦他的人的血都还在他脸上,温热的,还没有干涸,“呵呵——”先是低笑,而后是大笑。他一路杀过来,为的不就是拿藩王去天子身旁邀功,换一个再入朝堂的时机吗。可现在,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看到楼曳影策马要走,副将连忙拦他,“将军——如今益城之中还有诸多负隅顽抗之人!”
“藩王已经被抓,当务之急是稳住攻下的蜀地!”
楼曳影握紧缰绳。
他知副将说的是对的,只他不甘心,不甘心被人这样轻易的窃走自己的胜果。他如此搏命,如此不顾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楼西胧知道,但凡是他想要的,自己都能做到吗。
……
篝火旁,翟临看着宋案将写完的信塞进绑在信鸽腿上的竹筒里,而后他双手一举,信鸽便扑棱棱飞走了。
此地离边陲很近,明日信鸽应该就会带来回信。
被刺了一剑后又没有好好处理过伤势的藩王被绑在一棵树干上,歪着头气息奄奄。
两人藏身在棺椁中几日,不吃不喝还在忧虑失手后死在益城,神情都是憔悴不堪。如今终于事了的,还从益城全身而退,终于松懈了下来。
“明日应该就有回信,我们在这里等罢。”宋案道。
翟临‘嗯’了一声,问身旁坐下来的宋案,“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也不知我爹还能怎么封赏你。”宋案已经是副将了,再往上,就只能是皇上钦封了。
宋案没有说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
二人都心神俱疲,看一眼无力挣扎的藩王,翟临眼皮开始打起架来。宋案虽然疲惫,却也还能支撑,“你睡一会吧,我来守着。”
翟临也不推辞,二人在边陲就常常交替守夜,如今自己尽快休息好,才能替代下宋案。
……
第二天黄昏时,一只信鸽扑棱棱飞了回来,落在宋案掌心,宋案打开一看,见是翟将军命他不必回返边陲,而是带着藩王直接回京复命。
“我爹这回,应该是想借此事将你推举入朝堂。”翟临看到信上内容,终于恍然。他一开始本以为自己的老子是老糊涂了,才放宋案去涉险,但现在看来,蜀地有人接应,有人相助,看起来是凶险至极,现在回想起来却又都是有惊无险,“你在边陲,跟着我爹有十七年了吧?也该离开边陲,去皇上跟前一展抱负了!”说到这里,翟临忽然一顿。
他知道他爹是栽培宋案,他不妒忌,他只是想到了楼西胧对自己——
若是他捉拿的藩王,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可否能不再对自己抱有偏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