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深深看了一眼护士长。这个女人聪慧温柔,他相信她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果然,楚天一走,周老头就催促护士长:“快给我女儿扎针,我们还要回家吃好吃的去呢。”
“不好意思啊大爷,您还是先回家,等明天带孩子去县医院检查一下吧。”护士长摇头,果然领会了楚天的意思。
周老头大怒,想要发脾气,但看了一眼孕妇的肚子,又瘪了下去,只说:“我记住你了,我要去你领导那里告你!”
说完,他气呼呼地扯着孩子就往外走,却没注意,孩子在经过桌子时,把楚天留下的名片抓在了手里。
出了镇医院,周老头牵着女儿的手,站在热烘烘的风里,站在医院大门口,迷茫地定了几分钟。
眼前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小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繁华起来。远处还有工地在轰鸣,好像是那家药厂吧。
听说药厂开工之后,他们小镇会增加很多就业机会。老周想:“幸亏我从城里搬回老家,到时候还能去厂里谋个看大门的差事。”
他叹口气,想道自己已经六十几岁了,和两个成年子女的关系,因为这个小女儿,变得十分恶劣。大儿子和小女儿,几乎不登他的门。现在,就老两口守着小女儿,在这清水小镇过日子。若不是有祖上留下的一套平房,他们现在就得租房子住了。
“爸爸。”小女孩仰着头,看了看周老头,“我们回家吧。”她小手里,紧攥着楚天留下的那张名片,小小年纪,仿佛已经知道那名片能救自己的命似的。
“哦,好。”周老头哑着嗓子,冲孩子笑了笑,大手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心里难受极了。
“哎!”他在心里无声叹气,“别人家的孩子五岁都那么高了,白白胖胖的,怎么我们家的孩子就这么倒霉。小小年纪,被那怪病折磨。我都六十三了,还有心脏病高血压,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我能把她养大吗?如果我不在了,谁来养活她?”
思绪飘回五年半前,那个风雪弥漫的夜晚,那个在垃圾桶里哭泣的女婴,老周的眼睛就湿润了。
紧紧攥着孩子的手,他知道自己是孩子的天。天,无论何时都不能塌下来。
虽然老伴不像儿女们那样反对他收养这个孩子,可也只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帮他一把而已。倘若他出啥事,这孩子十有**是要送孤儿院的。
老周带着孩子往家走,他的曾祖父早年在镇上置下一套房子,历经一百多年,这房子早已破旧不堪。好在几十年前他曾出资修缮过,现在才有个小窝安身。他早想好了,以后这套房子就留给小女儿吧。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有一人骑着电动三轮车,塑料篷子里都是鲜红的、裹了糖浆的果子。苹果、香蕉、橘子、山楂,惹得过往的孩子,甚至有些大人都不住地观望。
小女孩忍不住口水大动,略微驻足看了一眼,但马上就跟上爸爸的步伐。
她很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不该管爸爸妈妈要这些零嘴吃。妈妈的退休金都在姐姐那里,爸爸的两千多退休金,要维持三个人的生活,还要给她治病。她只有五岁半,却已经非常懂事了。
“萍萍,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啊?”老周感觉到女儿的那略微停顿的一步,蹲下来扶着孩子瘦弱的肩膀,笑眯眯地问。
萍萍摇头:“不吃。”可口水已经流下来了呀。
老周呵呵一笑,起身牵着女儿,冲那三轮车喊了一声:“这里!”
卖冰糖葫芦的马上向他们靠拢。
尽管他的商品琳琅满目,香甜可口,可是在这镇上,肯花钱买的还是少数。一方面是价格昂贵,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他这商品不知存了多久了。
“大爷您要啥?给孙女买呢吧?”小贩假装熟络,套着近乎。
周老头瞪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那是我闺女。”
那人愣了一下,冲周老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竖起大拇指:“宝刀未老!小姑娘,想吃啥?”
小女孩吮着手指,目光从车蓬内的美味上逐一流过,最后定格在一串最小的冰糖葫芦上。
孩子天真地认为,小意味着便宜。殊不知,那串糖葫芦是昨晚小贩刚渍好的新品,价格最昂贵,要八块钱呢。而同样的糖香蕉,只要一元五角。
“我要那个。”她踮起脚,指着那串冰糖葫芦对小贩说。
周老头自然知道那串很贵,他活了六十三年,自认为也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了。
“就拿那个!”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块的来。
小贩笑嘻嘻把糖葫芦拿出来给孩子,催促她快咬一口,却对老头道:“大爷,不够,再来两张一样的。”
周老头瞪大眼:“你讹人呢?一串糖葫芦你……”低头看一眼,孩子已经吃上了,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一眼。小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事。
周老头不忍心了,叹口气,又给了十元。
“大爷,这可是反季节水果,我好不容易窖藏的。你放心啊,孩子吃的这一串绝对是最新鲜的。”说完,小贩又推着三轮车满街吆喝,“冰~糖葫芦嘞!”
周老头牵着孩子的手,嘟哝着:“钱就是祖宗,是你们祖宗!”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老伴儿嫌弃的目光。虽然老伴儿对孩子也不错,但总归不是亲生的,时不时就要抱怨几句。周老头都忍着,为了孩子忍着。
一家三口,饭桌上只有一碟咸菜,周老头给孩子煎了个荷包蛋,就算是一顿美味了。
“妈妈,蛋黄给你吃。”萍萍懂事地将荷包蛋一分为三,大的那一份夹给老妈吗。
周老太低头垂泪,嫌弃归嫌弃,她也不是嫌弃孩子,而是嫌弃老伴儿几年前多管闲事。看到孩子焦黄的小脸儿,她可心疼了。
“你自己吃,我胆固醇高不能吃这个。”周老太黑着脸,又把蛋夹给女儿,“往后少吃点糖葫芦,就能多吃几颗荷包蛋了。”这是说给老头听呢。
周老头起身,借着拿烟的机会,来到祖宗牌位前。他盯着那牌位,心里想:“我的祖宗们,你们觉得我周松山做错啥了?我做错了吗?”
叹口气,点根烟,顺手把烟灰掸在烟灰缸里。
他家的烟灰缸很独特,材质像是木头,又像是石头。碗形的烟灰缸,弧度十分圆润,还有两只小耳朵。它摆在这里,已经百多年了,小时候周老头就见老爹拿它做烟灰缸,长大了,他也有样学样。
“呀,咋又流鼻血了?老头子,快来!”饭桌前,传来老伴儿的惊呼声。周老头急忙将烟扔出门去,跑向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