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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余谦所言, 对于可能发生的瘟疫,官员们早有准备,这头魏戟的消息一递进宫, 内阁便立即有了动作。
因靠近皇城,所以动作格外迅速,城门封死, 连先前留着官员进出的小门, 也一并堵上了,内城外城彻底隔绝。
其次安置处, 十几个安置处, 天还没黑,就全部封锁了。五十余个从内城诏来的大夫, 各领着一队侍卫, 穿戴者熏了药的衣物,遮着口鼻,开始按照一日三次的频率, 给安置处所有的百姓诊脉, 发热、腹泻、咳嗽、出疹等症状的, 一律挪出去, 原本他们住的地方,立即用浓醋熏过一遍。
一日三餐, 全都由专人送进屋里, 这一次跟之前施粥时不一样, 先前对于那些闹事之人,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回却是魏戟带人亲自镇压。他跟别的武将不同,别的武将在百姓心里, 多少还有点保家卫国的好名声,唯独魏戟,自从胡庸倒台,魏戟的名声便一日不如一日,戏文里都把他唱成为虎作伥的恶角。
故而魏戟一露面,就连以往最嚣张的二流子,也怕了。毕竟这可是会“陷害忠良”的奸臣,没罪的都能给你罗织一堆罪,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
一下午的功夫,碍于魏戟的恶名在外,安置处所有人都老实了,个个跟鹌鹑似的。
魏戟倒不在意,被人骂奸臣,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刘荣派人来请他,他才换了身衣裳,带着人过去了。刘荣见他,如见救星一般,远远便凑了上来,魏戟后退几步,“刘大人,我刚去过安置处。”
刘荣立马停住了,讪讪一笑,说起正事来,“请魏大人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本官也不知如何处置了,只能寻魏大人过来商议一二。”
魏戟点头,掸了掸袖子上沾染的灰尘,“刘大人请说。”
刘荣摸了摸胡子,立马掉了两根,这几日他愁得头发胡子一起掉,“……陛下下了死命令,命你我二人不可放一只活物,踏出西郊。那些百姓暂且好说,平头百姓,吃穿住安排好了,也就肯听话了。可这些来施粥的,都是各府派来的,其中不乏显贵权赫人家,若是放,自是不可,陛下圣旨在前,你我岂可忤逆圣上。但若是不放,这……这……”
刘荣一脸为难,魏戟手背在身后,一眼看穿这老东西的心思。刘荣才是做主的人,先前还处处提防他,怕他抢功,现在碰着刺了,倒是想起拉着他一起扛了,老狐狸一只。
魏戟也不揽事,故作沉吟,才道,“陛下派我来时,便说了,要我一切以刘大人唯首是瞻,我自是听刘大人。”
刘荣一听这话,看魏戟摆明是不想沾手,立马急了,一咬牙,只得说实话,“……不瞒魏大人,若只有各府的管事下人,倒也好说。但很是不巧,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侄儿,那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还有一位,虽不是皇亲国戚,身份却也不寻常,是卫国公府的亲戚。”
魏戟听到有外戚,已经忍不住看了刘荣一眼了,这人今年是犯了什么太岁吧?他跟他共事,别也沾染了这让你的霉运吧?改日去庙里拜一拜吧……等听到卫国公府四个字,立马想起了陆则,问了一嘴,“哪个亲戚?”
刘荣叹气,“卫世子的妻弟。听内子说,卫世子那位夫人虽出身一般,却很得卫世子的宠爱,屋里除她一人,别无其它妾婢。这位江小郎君本来在国子监念书,国子监停课,他便跟着府里管事来施粥。”
魏戟倒是没关心过陆则跟他夫人感情如何,这毕竟是私事,他没刘荣这么爱打听。不过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刘荣好歹也是个顺天府知府,为什么如此瞻前顾后。
外戚不算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大梁的皇后也不例外,但问题是皇后有儿子,这儿子还是当朝太子,那这侄儿就是太子的表兄弟。储君的表兄弟,的确不是能轻易怠慢的。
另一个听上去没这一个吓人,实际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卫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连皇室都要给几分面子的高门,更何况陆则比他爹更甚,深得帝心,自打胡庸没了,陛下明显是把目光放到陆则这个自家人身上了。要是陆则不那么看重他那个妻子,倒也好些,问题是,刘荣早打听清楚了,人家不仅很看重,还连带着爱屋及乌,连小舅子都接到京城来了。
甚至,魏戟打心底里觉得,后一个更值得他谨慎对待些。毕竟,陛下正当壮年,说句犯上的话,陛下虽然体虚,但看着也不像立马就要殡天的样子,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太子登基都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事情。至少现在,太子不得干政,以后的事情,哪能想得了那么远?
但陆则不一样,抛开他跟他之间的这层不怎么牢靠的盟友关系。只看陆则这个人,可以设想的是,三大营经过这次练兵,一定和从前大不一样,他也是打过仗的人,自然知道,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士兵,跟只是在军营操练的官兵,其中有多大的差距。
到那个时候,外有陆家军镇守边关,内有三大营握在陆则手里。六部之中,刑部不必说,是陆则的囊中之物,吏部的谢回,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的准妹夫。兵部本来就偏向卫国公府,也不必说。陆则那个庶兄,似乎也被弄去了礼部。就连都察院,那个顽固的谢老头子,都跟陆家成了亲家。
可想而知,到那个时候,魏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他是想不明白,内阁、都察院、大理寺,三方联手,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胡庸拉下来,图的是什么呢?胡庸不过贪财好色,枉顾人命了些,他跟未来的陆则比起来,可不见得权势能大过他。
这位才是真正的权臣呢……
“魏大人?”刘荣看魏戟不说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魏戟抬眸,开口,“刘大人找我来,总还是有些想法的吧?我毕竟只是从旁协助的,自当配合刘大人。”
刘荣也知道,想套魏戟的话,是没可能了。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是这么想的,还请魏大人和我一起,同孙郎君、江郎君面谈,道明其中利害。”刘荣说着,朝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将陛下的圣旨,传达给二位郎君,想必二位郎君定能体恤圣意,以大局为重,主动留在此处,等情况好转,再送他们二人进城。”
反正放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要用陛下的圣旨,来压他们了。
魏戟当然不想蹚浑水,刘荣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以刘大人的意思为准。”
刘荣叹气,二人进屋,过了会儿,江容庭跟另一位姓孙的郎君,就被请了过来。江容庭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安置处出了事,官兵临时将他们都请到这里来了,还着人看守。已经有几家管事交涉了几回,都无疾而终,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孙韬更是一肚子气,他本来就不愿意来这破地方。他就是睡了个丫鬟,他爹就把他赶出来了,结果碰上这种事,那些人居然管着他们,所以一进屋,就没什么好脸。
倒是江容庭,他谦虚惯了,等刘荣介绍了自己跟魏戟,他还给二人拱手行礼。有了秀才功名,没有犯法的话,就不用向官员行跪拜礼。
反倒是一旁该行跪拜礼的孙韬,一脸不满,就差把“我姑姑可是当朝皇后、堂哥可是当朝太子”这两句话刻在额头上了。
刘荣也不好说孙韬什么,忍了下来,等二人入座,看了眼一旁的魏戟,才认命开口,“请两位郎君过来,一是给二位陪个不是,实在是事出有因,又来得突然,才拦着二人不让离去的。本官给二位陪个不是。”
江容庭看孙韬不开口,就代为开口,“刘大人不必多礼。草民方才听大人说,事出有因,这因是?”
刘荣深深叹了口气,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如此,至少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语气也很凝重,“实话同二位说,之所以不许众人离去,正是因为,安置处发现了几名患有瘟疫的百姓。目前尚不得知蔓延情况,御医也还未来得及拿出治疗的良方,陛下命我同魏大人,将整个西郊封锁,尤其是灾民和同灾民有接触的,在情况好转之前,皆不可离开此处。”
“瘟疫?”原本还皱着眉、一脸不满的孙韬,吓得站了起来,他捂住嘴,立马道,“快送我回府!我不要留在这里!”
刘荣见状,面色沉重,“孙郎君,这只怕是不行。除非有圣旨,否则,我不能放你离去。否则,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砍头的大罪,你我二人,谁都担不起。”刘荣说着,安了个心眼,故意松口道,“除非……”
孙韬果然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陛下下旨,否则我实在不敢放你进城,况且,即便我放你离去,你也进不了城。如今内城已经封锁,连一只活物都进不去。就连我和魏大人,自今日起,也要常驻于此,直到瘟疫彻底消除。”
瘟疫这两个字,实在骇人。且很多地方,瘟疫蔓延到最后,压根不是治好的,而是憋死的,把那些得病的、可能得病的,一一熬死了,一把火烧个干净,自然就没有瘟疫了。
哪怕内阁其实已经早就准备了一整套应对瘟疫的法子,除去几个资历老的御医,留在宫中,听贵人差遣,其余御医都已尽数派出。全城的药材,甚至附近几个府的药材,都在往这里送。这样的阵仗,也无法抵消人对于未知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一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被父亲罚跪的孙韬,更是如此。他吓得愣住,面色惨白,两股战战。
江容庭自然也是怕的,谁不怕死,他也不过十几岁,又不是很大。但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府里的长姐,他要是出事了,阿姐怎么办?
他这几日每日回府,都会去看阿姐,会不会已经把病,传染给阿姐了?
短短一瞬,江容庭便已经想好了,他稳住心绪,开口道,“刘大人,我愿意听您安排,留在此处。但能否让我给府里写一封信,哪怕是传个口信也可以。”
刘荣没想到江容庭这么好说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忙道,“自是可以的。只要用醋和药材熏过数遍,便能寄出。这一点是无妨的,我给宫中寄折子,也是如此的。”
江容庭诚恳道,“多谢刘大人了。”
但回到临时住处,江容庭却没有急着写信,先把自己人召集到一处,也是凑巧,其中一个侍卫竟然经历过瘟疫。
“……属下倒是有些应对的经验。当年家乡瘟疫,属下就每日跟着双亲这般,不饮生水,所有锅碗筷盆,每次用之前用沸水熬煮,在屋里喷洒浓醋,与外人保持距离,用棉布制成遮面……”侍卫说了一大堆,江容庭一一拿笔记下来,列出一二三四条,跟鲁老二商量着,一一安排下去。
等到满院子的醋味跟药味,所有人都把脏衣物换下,腾出一口大锅用沸水煮,江容庭才腾出功夫,开始写信。
这封信,他写的很仔细,他没有自以为是的报喜不报忧,而是把情况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了院子里的各项布置。末了才写到。
“长姐万勿忧心,弟自当珍重。陛下谕旨,我自当遵从,绝无他话。此外千言,不再赘叙。”
他把信叠好,塞进信封里,直接没有封口。他这信写的坦荡,没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他是不可能给阿姐添麻烦的。哪怕是刘大人要看,看就看了。
信过了一遍醋熏和药熏,很快交到刘荣手里,他也直接打开,看过一遍,放在手边上。片刻,又来了一封,带着浓浓的醋味和药味,是孙韬那头派人送来的。
刘荣照样打开看了,看过之后,递给魏戟,魏戟草草看了几眼,嗤了声,眼里明晃晃写着“蠢货”二字,放回去。
刘荣着人各抄了一遍,才命人送去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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