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因为当时我送她们的二姐回家，碰上了。这二姐也是个苦命的，身上骨头几乎全断了，都是靠植入的钢针才能动弹。她一看这状况，竟然直接将欧总给抱起来。她之前还跟我抱怨说使不上力气，哪哪都痛，结果临到头上，什么也不顾了。”
杨潮雨沉默。
人体是强大的，因为很多伤都能复原，每天遭受细菌病毒的百万次攻击，依旧生机勃勃，但同样也是脆弱的。
骨骼碎裂能重新长好，但坏过的部分想跟原本一样是不可能的。
而且，越是剧烈运动，身体负担越大，可能会造成二次创伤。
宋甦当时，真的是豁出去了。
一不小心，她可能就要瘫痪在床。
虽然杨潮雨不曾见过两人，不曾跟别墅的五位坚强的女士相处过，但从遗留的痕迹中，她能看出五个老婆婆之间的爱护和珍惜。
她又问：“她们五个人真的很不一样，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司机说：“其他四个人，都是欧总曾经的捐款对象。”
杨潮雨恍然大悟。
这就说得通了。
除了欧思雅，其他几人都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欧总心有大同，也真的会有机会接触到她们。
她们一个遭人背叛，事后手术是家常便饭；一个遭受亲生孩子的虐待，每天都期望孩子能回心转意；一个人带着患有自闭症的孩子……
想到这，杨潮雨疑问道：“孝思花园里，除了郝茗婆婆的两个双胞胎女儿，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
“有一个，是个自闭症男孩。”
果然。杨潮雨松了口气。
对方应该还活着。
只是一个活着，也好啊！
“怎么了？你对自闭症感兴趣？”司机问，见杨潮雨迟疑地点了点头，又说，“她们四姐也不容易，孩子父母嫌孩子养不熟，直接扔给婆婆不管。她一个老人家能怎么照顾？别说她住在乡下，好多人都说是他们家不做好事，无德才生了个痴呆。老人家怕孩子听多了自卑，就带他来了城里。结果，孩子父母没找到，钱还被人骗了个精光，如果不是花园里的老五把人给捡回来了，只怕这老小几年前就死在哪个桥洞里了。”
杨潮雨想起，之前豆腐找到的双胞胎的日记中，写到过五号跟四号的关系，说是四号帮过五号，所以五号将自己的别墅产权分出了一部分给四号。
可从司机这听来，好像另有玄机。
不过，司机给的信息也不是一直都正确的，比如琉瑭小区六栋的事情，就是夸大了的。
但司机每天开车，跟不同的人交流，也难免会这样。
她这么想着，又猜测：有没有可能，五号为了让别墅里的人接纳四号，所以说了谎，而四号因为这个谎不好意思，所以主动承担了别墅的洒扫工作。
可司机又说四号也是受捐对象……
杨潮雨想不通，就不想了，而是问：“市里不是有福利机构么？为什么不去那啊？”
司机：“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老人家不知道吧。不过，福利院那种地方……也不是说不好，就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那里的工资待遇也不够，小年轻凭热血爱心进去几年，多少好心都耗没了。人不是圣贤，能坚持一辈子的，还是少数。”
杨潮雨觉得太对了。
要她瘫着可以，让她在人危难时帮一把也可以，但如果每天帮每天累死累活……
她不行。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听您之前的话，这孝思花园建了也没几年？”
司机点头，说：“也就五六个年头吧。不过她们互相扶持着，也都是好人，估计能长命百岁，再享受个二三十年呢。”
但是她们已经没了啊。
杨潮雨忍不住心酸。
但她没法直白地说，就试探道：“老五还带着两孩子呢。三孩子现在还乖巧，等长大估计就闹腾了。到时候，可有五个婆婆受的。”
司机叹了口气：“也是。”
“估计也是她们害怕自己走了，三小孩没法自保，搬到孝思花园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孩子们上什么散打课、拳击课。男孩子还好说，两可爱女孩给生生变了爱好，整天装得跟假小子一样。”
司机眉头皱着，似乎很不喜欢。
杨潮雨忍不住说：“各有各的喜好，您不会还固守着老一套吧。”
“我不是固守老一套，只是心疼那对双胞胎罢了。”司机叹了口气，“之前不是说了，那小子是个自闭症？他不喜欢开口，就被同学笑话。他被自家婆婆教得不许打人，但那双胞胎就没这顾忌了，跟那群人狠狠打了一次。”
“赢了？”
虽然打人不对，但她还是希望两小孩能赢。
对霸凌，可不能软弱。
“输了。”司机摇头，“输了的原因就是她们被人揪住了头发。然后两小孩就把头发剪了，干脆当起了男孩子。”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衣柜里有几件裙子，但大多数都是中性装扮了。
按照时间线，几年前几人搬到孝思花园的时候，小姑娘还是小姑娘，衣柜里应该也都是小裙子。但不久后发生了霸凌事件，小姑娘们被打败了，从而变了喜好，这么多年过去，衣柜里不断增加新的衣服类型，裙子就显得少了。
但是……
杨潮雨惊讶：“学校还能留长发？”
她上小学的时候，被学校勒令剪过学生头。
“他们那个学校可以，只要扎个马尾就行，但是不允许染发烫发。”
杨潮雨忍不住道：“师傅，您知道的也太多了。”
“也还行，主要是她们一般有事，都喜欢打我的电话。估计是之前我送她们大姐去医院有功吧，她们都对我挺好的。”司机摆了摆手，“接触的多了，自然就知道多了，尤其老五之前是老师，有些絮叨，事情根本留不住嘴里，基本上逮到我就要抱怨一顿。”
司机笑了笑，像是想起了郝茗婆婆。
“哎，说起来她虽然是个退休教师，但性子没有多古板。当时双胞胎剪了头发去‘报仇’，打赢了回来，她虽然教训那两小丫头，回头跟我可炫耀了。明里暗里说自己闺女能当拳击手。”司机大笑起来，“虽然那两姑娘性子大变，但我不担忧。孩子们在欧总眼底下长大，性子应该坏不到哪里去。身为女孩子，保命的手段必须得有。不管怎么样，命最重要。”
他像是很怀念，但杨潮雨却心里发酸。
她想起老三习丽桦婆婆的那首歌。
其中有一句：命运从不亏待温良。
当时觉得挺好听的，挺有道理。但现在，她泪意一股股地往心里涌，只觉得悲伤。
如果命运真的不亏待温良，那五个善良有个性又坚强有爱的婆婆，怎么就这么没了？
司机看着孝思花园里暗沉沉的别墅，突然笑着说：“哎呀，说了这么多，有点想她们了，明天过来看看她们吧？今天太晚了，按照她们的作息，早就睡下了。”
杨潮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认真来说，司机可能跟五个婆婆一样，已经没了。
可他这么寻常的语气，又给人一种莫名的期望，好像明天天亮了来敲门，那五位互相嫌弃又互相能舍命的婆婆真的能再次出现。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了鸣笛声。
是美美回来了。
杨潮雨刚想上前，却发现车里的人，不是美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