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沉, 桑溪镇的灯火只剩下了两三盏亮着。
沈秀想,这个时候应该阿姐不会再寻她了。她从僻静处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 巷陌中空无一人,隐有犬吠。
她惊动了柳言之,想必现在衙役守着四处出城的道路, 明日还会严加盘查。她若想出城,只有水路。现下湾河入了雨季, 河流湍急, 河岸也立了牌子, 警示乡亲莫要靠近, 当心落水。半夜三更,那边应该没有人值卫。她自忖水性不错, 好在湾河不算太宽,她可以游到对岸,只要入了山,便无人可以抓到她。
沈秀沿着巷子忍痛走了一段,忽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连忙闪到墙后, 身后那人竟也快步追了过来。
被衙役发现了么?!
沈秀正准备与这人搏杀,哪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她认得这个人,正是山寨里轻功最好的杨三哥。
“三哥你怎么来了?!”沈秀压抑着声音惊问。
“嘘!跟三哥走!”杨三哥也是青山寨里长得最周正的汉子, 除了年龄已过三十外,他也是沈峰唯一看得上的妹夫人选。
杨三哥拉着沈秀走了几步,看她痛得煞白了脸,快速走至沈秀跟前,骤然将她背了起来。
“三哥, 不能走正路回寨的。”
“谁说要回寨了?”
杨三哥对她笑笑,“我先帮你把伤处理好了,便送你回傅家。”
“啊?”沈秀大惊。
“这是大哥的意思!”杨三哥简单交代,背着沈秀转入另一条小巷,走入了小巷深处的一间小院。
他推门进去,沈秀抬眼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毛头!筒子!”
两个小喽啰迎了上来,一起长舒了一口气,“二姑娘,你真是胆大,光天化日就敢刺杀县令,绝!”两人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沈秀惊声道:“你们看见了?”
杨三哥把院门关上,瞪了一眼两个小喽啰,“还不快去把伤药拿出来!”
“是!”小喽啰转身就往屋里走。
沈秀被杨三哥放下,扶着坐在院中的竹凳子上,“你们怎么会在镇上?”
“大哥回去后,越想越担心,一直说柳言之不是个好对付的,就怕你一个人在镇上不安全,万一出事也没有帮手的。”杨三哥一边说着,一边卷起了沈秀的裤腿,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妹子,忍着些,三哥缝伤手脚重。”
沈秀叹息,“治了伤,我们便走,桑溪镇留不得!柳言之看上去是个人,可心里鬼得很!他一心灭了我们青山寨,定然还有后招!”
杨三哥解开了沈秀的压伤布条,沉声道:“走不得。”
“走不得?”沈秀不懂。
杨三哥抬眼看她,“我是说我们青山寨,走不得。”
“为何?”沈秀更不懂了。
杨三哥认真道,“大哥答应了陈捕头,帮他调查三年前的一桩悬案。”
“什么悬案?”沈秀想问个清楚,“陈捕头在寨中与兄长成好朋友了?”
毛头跟筒子拿了药箱子过来,多嘴道:“二姑娘,你可小瞧了咱们大哥,他当年可是青山寨第一俊!”
“多嘴!”杨三哥斜眼瞪了他们。
沈秀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兄长跟陈姑娘看对眼了?”
杨三哥轻咳两声,“大哥那边什么都看不出来,陈姑娘倒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什么?那傅冬青岂不是……啊!疼!”沈秀大声呼痛,原是杨三哥含了一口酒,喷在了沈秀伤处。
杨三哥柔声道:“忍忍。”
筒子小声嘟囔道:“那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哪儿比得上咱们大哥啊。”
毛头拐了一下筒子,“嘘,少说点,八字还没一撇呢!”
“是什么悬案?嘶!”沈秀才问出这句,杨三哥便用针开始缝她的伤口,这下彻底疼得说不出话了。
杨三哥的手速很快,知道越耽搁,沈秀便越痛,“具体的只有大哥跟陈捕头知道,大哥让我们先在桑溪镇混熟脸,方便后续查探消息,也可以随时帮衬你,免得你闯祸了,救都救不了你。”线头收紧,杨三哥咬断了线,快速拿了伤药过来,抹在了伤口上。
“嘶……”沈秀都快疼得晕过去了,一直咧嘴倒吸气。
杨三哥很快包扎好伤口,示意毛头跟筒子拿两片竹片来,“竹片。”
两个小喽啰又拿了两片竹片过来。
杨三哥用竹片左右夹住沈秀的腿,用纱布绑好,“起来走两步,瞧瞧能不能忍着痛,像没受伤那样行走?”
沈秀忍痛站了起来,在庭中走了两步,虽说可以,却快不得,一旦走快,还是会露马脚。
杨三哥沉叹,“看来,伤是肯定瞒不过了。”略微一顿,他皱眉问道,“你好端端的跑去刺杀柳言之做什么?”
“你是不知道,这人满肚子坏水,想利用这次加固堤坝招工一事,调查工人户籍,暗中标记怀疑的工人,好打探青山寨的所在,一网打尽!我怕你们下山打工赚钱,自投罗网,便只好出此下策。”沈秀想起来就后怕,“我原想打伤他,让他暂缓计划,然后溜回山寨报信,哪知道他竟然会武功,这不,我好像伤得还比他重,简直亏大了!”
杨三哥原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一刀只是柳言之自保挥出,以致伤了沈秀,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会武之人。
桑溪镇有个想着剿匪的县令已经够烦了,没想到这个县令还会武功,此人身份绝不简单。他一直盯着青山寨不放,只怕也另有目的。如今惊动了此人,以后在桑溪镇混熟一事,势必要更加谨慎小心。
“我有法子!”沈秀眼珠一转,想到了理由。
“什么都别说了,我决定不送你回去了,就躲在这里养伤,等伤口愈合,我想法子送你回山寨。”杨三哥越想越不妥,还是把沈秀送回去得好。
沈秀连忙扯住杨三哥的衣袖,“我留下来,也方便照应你们啊!”
“你的伤怎么圆?”杨三哥反问道。
“那就再伤一点。”沈秀横了心,紧紧盯着杨三哥,“你信我,我知道怎么圆过去!”
杨三哥否决道:“你别拿自己的身子糟践!”
“就这一次!信我!”沈秀眸光闪亮,“帮我!”
杨三哥无奈一叹,“你先说。”
“做这事之前,杨三哥你有法子通知兄长他们,别下山帮忙加固堤坝么?”沈秀还是担心这个。
杨三哥点头,看向毛头,“这次带了信鸽,一会儿就让毛头写信通知大哥。”
“毛头会写信了?”沈秀大吃一惊。
毛头不服气地拍了拍胸,“在寨里陪那傻少爷学了好几个月了,我都会写了,他还是什么都不会!”
沈秀一叹,傅冬青这个样子,只怕回来还是要让阿姐失望的。
杨三哥覆上了沈秀的肩头,“你可要想好了,你带伤回去,不仅要应付傅小姐,还可能要应付柳言之。”这几日杨三哥在镇中听了不少流言,就有一条与傅春锦和柳言之有关。
她与他郎才女貌,该是一对。
“我想好了,先昏着回去睡个几日,现下想不出下一步如何走,躺床上睡几日总能想出来。”沈秀坚定地对上杨三哥的眸光,“我能应付!”
杨三哥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天蒙蒙亮之时,杨三哥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秀出现在了傅家门口。
“有没有人啊!出事了!有没有人啊!”杨三哥扬声大呼,腾出一只手,猛拍大门,惊醒了里面的人。
劳大叔刚睡下没多久,陪着大小姐在桥头等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回来歇下,又遇上了敲门之人。
他打着哈欠打开房门,看杨三哥实在是眼生,瞧他猎户打扮,只怕是附近住在山下的猎户。
“这位……”劳大叔仔细看了看他背上的人,忽然大呼道:“大小姐!回来了!陈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傅春锦一脸倦容,从后院跑了出来,鞋跟都没穿上,第一眼便瞧见了沈秀略显苍白的脸,惊问道:“她怎么了?”
杨三哥为难道:“毕竟男女有别,能否让我先把这位姑娘背进去?”
“这边请!”傅春锦实在是着急,本来一肚子想骂人的话,却在看见沈秀受伤的足踝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去请大夫。”傅春锦引着杨三哥走了两步,又吩咐劳大叔,“快!”
“哎!”劳大叔跑出门去,顺势把大门带上,朝着医馆快步跑去。
杨三哥直接把沈秀背到了她的房间里,小心地放在床上,愧声道:“此事实在是意外,这位姑娘突然在山里出现,踩到了我放在草丛里猎兔子的兽夹,右踝就这样伤了。”
“兽夹?!”傅春锦心疼了,那该是多疼的伤。
杨三哥歉声继续道:“我帮这姑娘取兽夹时,她直接疼得晕过去了。我只简单帮她包扎了伤口,便想着背她来镇上找亲人。大半夜的,路上也没几个人,好不容易问到了几个早起卖菜的大婶,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府上的姑娘。”
傅春锦坐到床边,看着沈秀的伤处,只觉心揪了揪。
“小姐可千万别报官,才搬至附近山脚没几日,只想好好过小日子。”杨三哥越说越难过,便对着傅春锦跪下来,“我会努力打猎,换来银钱便往小姐这里送,权当赔偿。”
“我不会报官的。”傅春锦哑声道,“谢谢大哥送她回来,安心回家,我会照顾好她,以后也不必往这儿送钱。”
“谢谢小姐!谢谢!”杨三哥佯作激动的样子,对着傅春锦叩头三下,快步离开了。
鱼婶与两个丫鬟听说喜丫回来了,急忙赶来看看。
“鱼婶,烧点热水,我先给她擦擦血污。”
“哎!”
“桃儿、柳儿,此事不要张扬,免得有伤喜丫的名节。”
“嗯。”
“你们两个下去歇会儿,这里交给我。”
傅春锦安排妥当后,起身拿了剪刀过来,准备剪开布条,等一会儿大夫来了,好给喜丫医治。
“噌”
布条剪开,露出了整齐的夹印,傅春锦只觉眼眶一烧,沙哑骂道:“你瞎跑个什么!”话音一落,鼻腔一酸,视线便瞬间模糊了。
她满腔悲怒,忍不住拍了一巴掌沈秀的左边小腿。
“嘶!”沈秀哪里憋得住痛,一瞬间坐了起来,哀声道:“阿姐,手下留情!”
傅春锦明明看得清楚,喜丫被捕兽夹伤的是右边足踝,左边小腿应该是没有伤才是,“这儿也伤了?”
“没!没有!”沈秀连忙去拉傅春锦的手,哪知,傅春锦手中的剪刀猝然逼上了她的脖子。
沈秀惊瞪双眼,呆在了原处。
傅春锦眼中有泪,一字一句问道:“是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沈秀:完蛋,怎么不照着我设想的发展?
傅春锦:你还想瞒我?老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