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一寸一寸地从窗格间透入, 爬上屏风上的山水,一路往下,落在了相拥而眠的两人脸上。
光芒有些刺眼, 在脸上照久了,也觉有几分烫人。
傅春锦悠悠转醒,睁眼便瞧见沈秀通红的脸蛋, 她哑然失笑,凑过去在她额角上亲了一口, 温声道:“饿不饿?”
“饿……”沈秀低声回答, 却往阿姐怀中钻了钻, “但是更渴……”话音落下, 她才觉察自己的嗓音是怎样的沙哑。
傅春锦轻拍她的肩头,“我去给你倒水。”
“嗯。”沈秀松了双臂, 让傅春锦坐了起来。
青丝泄落,傅春锦匆匆绾了个松散的髻儿,便将地铺边上的内裳拿起,随便往身上一披。她起身走向桌边,那儿日常放着凉水。
提壶倒水, 水珠打在杯盏里,发出一阵轻响。
傅春锦倒满杯盏, 刚一回头,便瞧见屏风后那个姑娘拉了被子将自己蒙住。
“这是怎么了?”傅春锦关切地回头, 小心翼翼地端着杯盏回到了地铺边。
沈秀紧紧揪着被角,急声道:“阿姐放着便好!”
“是哪里不舒服么?”傅春锦把杯盏放下,揪住了被角,可沈秀这会儿紧紧抓着,她哪里掀得开?
“没有!我很好!”沈秀在被下觉得很闷, 探出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傅春锦,“阿姐……怎么办啊?”
傅春锦没明白她的意思。
沈秀羞咬下唇,牵了她的手,探入被下,哑声道:“我好像……学坏了……”
傅春锦只觉指尖一烫,忍笑道:“没坏,好着呢。”
沈秀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傅春锦的声音哑下。
昨晚灯影昏黄,沈秀看不清她的眼神,此时看见那眼神,她只觉心口被什么烫了一下。
傅春锦忍住动作,提醒道:“再不起来,今日可回不了家了。”
“那……”
“我去那边梳洗。”
傅春锦温柔说完,抽出手来,走向了妆台。
身后响起了沈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其间夹杂了好几声极力压抑的羞呼,傅春锦不由得低头失笑。
看向指尖时,那儿还留着一丝温润。
傅春锦连忙起身,不敢再回想昨晚的旖旎,现下最重要的是换身内裳,她其实没比沈秀好多少。
若是被阿秀发现了,怕是要笑话她了。
两人在房中梳妆了许久,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才开门走出房间。
桃儿与柳儿正在庭院中清扫落叶,瞧见大小姐跟陈姑娘出来了,笑道:“大小姐,早啊。”
傅春锦用余光瞥了一眼天色,现下其实一点不早。
她端声道:“让鱼婶先准备午膳,我去铺子一趟。”
“嗯!”两个丫鬟点头应声。
傅春锦看向沈秀,“等我回来。”
沈秀点头,“嗯。”
傅春锦温笑着拍了拍沈秀的后脑,“记得你答应我什么。”
“不可不告而别。”沈秀记得!
傅春锦笑着点了下头,便穿过了中庭,绕过影壁,来到了大门前。
劳大叔在大门前候了许久,终是等到了大小姐起身,他上前道:“大小姐,外间来了人,说是陈姑娘家雇来的人,要带陈姑娘回去。”
傅春锦没想到那人竟在外面一直候着,“劳大叔,把人请进去,好茶招待着。”
“是。”劳大叔看向外面的赶车人,虽说他觉得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是哪里见过,“这位大哥,里面请。”
“还是不了吧。”赶车的汉子看向傅春锦,恭敬地道,“傅小姐,若是陈姑娘起身了,就请……”
“她今日会跟你回去的。”傅春锦认得此人,正是当初佯装猎户送沈秀回来的杨三哥,“毕竟在傅家住了不少时日,我总不能一步也不送吧?”她走近杨三哥,“我铺子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也有一些礼物要劳烦大哥一起带回去,所以还请大哥稍待一会儿,在府中用了午膳再走。”
“这……”杨三哥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拒绝。
傅春锦微笑道:“我与喜丫说好了,不会误事的,大哥若是不信,进去见了喜丫,也可以问一下。”说完,傅春锦微微低首,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三哥你就进来吧。”沈秀不知何时已来了门口,笑吟吟地对着杨三哥招了招手。
杨三哥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主人突然出去办事,却留下客人在家。加上他知道傅小姐已经知晓他们的身份,万一她是去报官呢?
沈秀也猜到了杨三哥在担心什么,“就别耽搁阿姐办正事了,三哥来,有我在,你不用怕。”
杨三哥沉叹一声,抱拳对着傅春锦一拜,便跟着沈秀一起进了傅家小院。
沈秀也不好多解释什么,便帮着劳大叔一起热情地招待起杨三哥来。
杨三哥看她把这儿住成了自己家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高兴。只是奇怪,分明昨日还哭兮兮地不想走,今日怎么满脸笑意,竟是半点悲伤都看不出来。
桃儿与柳儿听说沈秀要走了,心里都不高兴。鱼婶听说了此事,做饭也没了兴致。
少爷迟迟不归,陈姑娘在傅家久住也不是办法,迟早会有这样一天。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傅春锦采办了一车礼物,雇人拉到了傅家门外,纷纷把礼物搬上了马车,只留下了一点逼仄的空间。
这几日傅春锦不在桑溪镇,生意还是得照常,她信得过阿庆,便让他这几日看守铺子,等她回来。
等一切就绪,傅春锦准备回傅家一起吃午饭时,身后却响起了两个刺耳的哭嚎声。
“春锦啊,你救救你二叔吧。”
“阿姐,你救救爹爹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傅二婶与傅夏莲双双跪倒在了傅春锦面前,早已哭得分不清楚鼻涕眼泪。傅二叔收押之事今日传回了家里,府衙也张榜公示,言明傅二叔以陈米掺和新米售卖,有外乡人买回去二道售卖时,导致毒泄了好几人,有一名老者因为身子扛不住,便一命呜呼了,是以柳言之按律给傅二叔判了流刑,顺便查封了傅二叔的米铺。
傅二叔一走,这娘俩儿就彻底断了生路,如今只能这样低声下气地当街哀求,盼着傅春锦给她们一条生路。
“柳大人是按律行事,这回我也帮不了二叔啊。”傅春锦蹙眉,这也是实话。
傅夏莲心急胡言道:“柳大人那么喜欢你,只要阿姐……”
“啪!”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傅春锦给了一巴掌。
傅夏莲被打蒙了,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傅二婶心疼地抚上了女儿的脸,哀声道:“可怜我们娘俩儿啊……呜呜……”她竟是再也说不下去,大声哀嚎起来。
陆续多了好些围观的乡亲。
柳言之似是知道傅家这两人会来吵扰傅春锦,终是逮到了个解围的好机会,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冷一瞥这两人,却温声问向傅春锦:“傅小姐,她们是来闹事的么?”他刻意念重“闹事”二字,等的就是傅春锦的回答。
傅春锦知道她只要点个头,柳言之立马就会找个由头,把这两人拖走教训。只是,这两人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也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赶尽杀绝之事她做不得。
听见柳言之的话,傅二婶与傅夏莲像是见了猫儿的耗子,瞬间噤声。
傅春锦对着柳言之福身一拜,“误会罢了。”说着,她亲手扶起了傅二婶与傅夏莲,“终究是一家人,二叔我帮不得,可是照顾你们两个,我还是做得的。”
傅二婶与傅夏莲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傅春锦今日还想早些跟沈秀入山,不想柳言之在这里盘桓太久,当下吩咐门口的劳大叔领两人进去,“让桃儿跟柳儿收拾间偏房,先让二婶跟阿莲住下。”
“是。”劳大叔虽说不怎么喜欢这两人,可既然大小姐吩咐了,也只能照做。
等两人跟着劳大叔进院后,看热闹的乡亲们也逐渐散了。
柳言之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问道:“傅小姐要出远门?”
“柳大人莫不是忘了?”傅春锦徐徐开口,“冬青在外面的书院读书,我怕修书一封,他也不回来,只得亲自走一趟了。”
“原来如此。”柳言之瞥见这马车颇是沉重,竟用了两匹马儿拉车,心头不禁生疑。
傅春锦知道有些东西瞒不过去,淡声道:“冬青一回来,喜丫便住不得家里了。”说着,她沉沉一叹,“自家弟弟什么德行我清清楚楚,喜丫又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了她,所以顺路先送她回去。置办了这一车礼物,准备亲自给陈叔叔道个歉,取消了这门婚事。”
柳言之沉声道:“唉,陈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
“可不是么?”傅春锦自然知道,她家阿秀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姑娘。
“只是走陆路要经过大青山……”柳言之的话才说了一半,傅春锦便打断了他。
“这些毕竟是我的家事,大人帮手太多,于大人不好。”傅春锦知道柳言之想说什么,她是肯定不会要柳言之派人护送的。
柳言之张了张口,总觉得被傅春锦拒绝的不仅仅是这件事。
“如此……”
“日后还有许多事要劳烦大人。”
傅春锦圆了下场,“有些名正言顺的,我也不会与大人客气。”
柳言之听出了傅春锦的话外之意,他微笑道:“也是,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傅春锦低眉轻笑,再次对着柳言之一拜后,便走入了傅家小院。
柳言之望着傅春锦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笑意落在了街对面做烧饼的吴大婶眼底,吴大婶似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柳县令俊秀,傅小姐温婉,这真是苦尽甘来,是傅小姐的福报啊。
以后得了这样的姐夫,想必傅少爷再也不敢败家惹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吴大婶啊!你磕错cp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