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素的语声依旧是徐徐的, “沈秀毕竟是姑娘家,一个人赶车上路,实在是危险, 所以我本是好意,命秦捕头跟着她暗中保护,哪知竟让我发现了这个了不得的秘密。”
傅春锦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缓了过来, 她知道迟早是瞒不过言素的,只是没想到事情曝光得竟如此之快。
“我早该想到, 大人查过我, 一定会查阿秀。”傅春锦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若是言素真想拿她, 便不会在此时私问她了。
言素轻笑,“大青虫的传闻, 我也有耳闻,不过数十载没有犯事,我原以为大青虫早就离开了大青山,下山走正道了。”说着,她再喝了一口茶, “我就是有点好奇,傅小姐这样的正经商人, 怎会跟大青虫勾搭上了?”
傅春锦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言素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不对,“应该是, 怎会看中沈秀那丫头?”
傅春锦定定看着言素,“大人为何看中我家阿秀呢?”
言素愕了一下,笑道:“她路见不平,办事踏实,这样的捕快, 乡亲们都会喜欢。”
“这只是她的一面好,另外一面是民女私事,大人也想听?”傅春锦不知言素查到了多少,可有的事她确实没必要交代。
言素捱了一个软钉子,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她。
“大青虫已经规矩数十年,阿秀他们一心想走回正道,大人若是不愿给他们一个机会,那便连我一同拿了吧。”傅春锦起身,对着言素一拜。
言素挑眉,“抓你?谁给我打理粮行啊?”
“一事归一事,此事既然我答应了大人,我必定会做好。”说完,傅春锦再拜,“我原以为能与大人成为朋友,如今想来,幸好没有成朋友,不然大人知道阿秀的出身,为难的可就是大人了。”
“早就上了你们的贼船,也不差这点为难了。”言素大笑,屈指叩了叩旁边的桌面,示意傅春锦坐下,“我这个县令用人不分来历,误把山匪请入府衙当捕快,真要追究,我也逃不了干系。”说着,她笑吟吟地看着傅春锦,“我呀,就是好奇,两个姑娘家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私奔?”
傅春锦确实没有想到,言素想问的竟然是这个。
言素杵着脑袋看她,虽说今日穿的是官服,可怎么看都觉得她娇小,像是十五岁的瓷娃娃,“你发现自己喜欢沈秀时,怕不怕?”
傅春锦怔然。
“我就问这一个,以后也绝不再提沈秀的出身,什么大青虫,本官一概不知。”言素本也不在乎,能消停数十年的山匪,足见向善之心,能打动傅小姐的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怕过。”傅春锦如实答话。
言素好奇极了,“然后呢?”
“大人说只问这一个的。”傅春锦立即堵了她的话。
言素兴致索然,“好吧,说话算话,我也不问了。”
“大人对此事这般上心,难道也有同样的疑惑?”傅春锦主动出击,直问言素。
言素眨眼笑笑,“我?自打入了秋闱,便一心扑在了公事上,哪儿有空想爱慕之事?你也知道的,我周围都是些粗汉子,若不是任职此处认识了你跟沈秀,我身边还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姑娘。”
“哦?”傅春锦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言素沉声道:“不信算了。”
“民女哪敢不信?”傅春锦说完,忽然想到了一事,她迟疑地看了看言素,思忖着要不要把金矿一事说给言素。
言素看她欲言又止,只向她投来狐疑的目光,倒也不开口直问。
“大人与柳言之交情如何?”傅春锦问道。
言素以为她还不信她,认真答道:“大陵三年一次秋闱,从第一届开始,男进士便不服女进士,觉得这是太后故意提拔女子,所以对女子的科考试卷极是放松。”她提壶给傅春锦斟了一盏热茶,“所以,大多人还是觉得女子的文章不如男子,柳言之便是那时候最不服气的一个,只是那年的探花郎,不,应该说是那年的探花娘真是出口成章,三言两语便将柳言之的话堵住了。”
“探花娘?”傅春锦倒有几分好奇。
言素想,这人也算是大陵的一则传奇了,中了探花以后,这姑娘吃完琼林宴便挂冠而去,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倒像是来与天下学子比上一比,得了结果便好,官场什么的,她志不在此。
“等你家阿秀回来,我一并说给你们听吧。”言素微笑,“大陵这两届科举,出了不少奇女子,我想你家阿秀也是感兴趣的。”
傅春锦现下不但感兴趣,还有些许向往,若是他年有机会去京师走一圈,她定要拜访几人,一睹这些女进士的风姿。
“你就问我这个?”言素总觉得傅春锦应该不是只想问她这个。
“大人是哪家的门生?”傅春锦想,再问一些,踏实了再说。
“我怎么觉得,今日你才是大人,我倒像个被审的嫌犯?”言素似笑非笑,举盏喝了一口热茶,“罢了!免了你老不放心我,总疑心我与柳言之是一伙的,中途会给你卖了。柳言之是刘廷尉门生,我是太后的门生。”
傅春锦舒眉,“如此说来,大人应该见过年大将军。”
“见过。”言素答得干脆。想到她第一次见年大将军的情景,她还心有余烫,她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矍铄的老将军,单只往那一坐,那气势便迫得人不敢抬眼直视。
“既然大人今日与我这般交心,那我也不瞒大人这事了。”傅春锦喝了一口热茶,郑重开口,“大人就不好奇,为何大青虫数十年前为何突然金盆洗手了么?”
言素怎么不好奇,只不过傅春锦若是不想说,她也诈不出来。
“为何?”
“因为大青山中,有座金矿。”
言素的眸光一亮,复又沉了下去,她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柳言之才一直调查大青虫的行踪?”
“我想,这应该是理由。”傅春锦点头,除此之外,她真想不到第二个理由,柳言之会这样死咬大青虫不放,“只是,这座金矿,动不得。”
言素紧张了起来,“为何?”
“大青山中有火山,那日沈大哥只砍了一下,地上便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傅春锦忧心忡忡,“若是柳言之寻到了金矿,贸然开采,一旦引发大青山的地牛翻身,大青山周边市镇,皆有大祸。”
清水镇府仓失粮,桑溪镇柳言之探寻金矿,这两件事若是连在一起,已经不是小事了。言素只恨没能早些与傅春锦交心谈及此事,看来此事必须立即修书一封,告知太后,早做安排。
“陈叔叔已经动身去了京师,我想,现下应该已经拦下年大将军的官轿,将此事告之朝廷了。”傅春锦安抚言素。
言素皱眉,“只怕未必。”
“未必?”傅春锦不懂。
“我从京师出来上任的同日,年大将军动身去了越州。”言素虽不懂越州到底有什么,可年大将军每年都会去越州待段时日,长则半年,短则三月,万一她真不在京中,前去报信之人便只能枯等她回来。
傅春锦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照理说,陈叔叔应该来信才是。
言素也想到了这点,“万一你口中的陈叔叔拦错了官轿,此事就更麻烦了。”想到这里,她不敢多做迟疑,“我先给太后去封密折,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嗯。”傅春锦点头,“粮行之事都交给我来,我保证万无一失。”
“好。”
傅春锦目送言素走远后,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眼看天气是越来越暖和,再过三个月,便是桑溪的雨季。她记得今年的雨季,湾河会决堤,会将桑溪镇淹没大半。虽说她去年已经加固过堤坝,可这种天灾也不知能不能被她以人力化解?
“阿秀……”她算了算脚程,沈秀一来一回,定然是用不到三个月的,可朝廷一日不接手大青山金矿,沈峰他们便不能全身而退。万一湾河真的决堤了,大青虫们定会下山救人,到时候被柳言之顺藤摸瓜……
傅春锦连忙打住,她记得柳言之是死在那场洪灾里的。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若是天命难为,湾河还是决堤了,那柳言之一定也逃不了。
与此同时,桑溪镇的湾河河畔,柳言之已经在堤坝上站了许久,他远远地望着滚滚而去的湾河河流,若有所思。
“大人,大人,京师来信了!”阿肆拿着一封信奔了过来。
柳言之从阿肆手中接过书信,皱紧了眉头,将信纸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阿肆看自家公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低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竟是低估了陈捕快,竟跑去了京师。”柳言之怒喝。
阿肆没懂公子的意思,“啊?”
“阿肆,有件事你得帮我。”柳言之肃声吩咐,“恩师那边催得紧,我若再查不到大青虫所在,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便保不住了。”
阿肆拍胸,“大人尽管吩咐!”
“来,我说给你听。”柳言之向阿肆招了招手。
阿肆附耳,“大人请讲。”
柳言之说得声音极小,阿肆听得脸色煞白,起初猛烈摇头,最后还是被柳言之说服了,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