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虫们当晚陆续回到寨子中, 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后,便各回各屋,换下身上的湿衣裳, 顾不得吃点什么果腹,已累得呼呼大睡起来。
破晓时候,大雨终是小了些。林间响起了一阵异动, 惊醒了在角楼上放哨的山寨兄弟。他借着檐下的灯影往下探去,只听见一声弓弦惊响, 一支冷箭从暗处飞出, 直入这名兄弟的喉咙。
他闷哼一声, 当即从角楼上翻落。
摔在地上的声响, 惊动了寨中早起生火的大娘们,她们瞧见有人死了, 忍不住出发一阵惊慌失措的大呼声,“死人了!死人了!”
杨三哥与沈峰几乎是同时惊醒,他们两个提着兵刃冲了出来。
山寨之外,响起了一阵兵甲之声,无疑, 青山寨已经暴露了,寨子外面定是来了朝廷的兵马。
“大哥!怎么办?”杨三哥焦急问道。
沈峰急忙示意兄弟们围过来, “我们往后山撤。”
“好!”
众人吆喝着,纷纷跟着沈峰往后山的密林里面撤。
大娘们也开始仓皇收拾行装, 正欲赶上众人,闯入山寨的将士便提刀追了上来。
语声淅沥,只听柳言之的声音冰冷响起。
“杀!一个不留。”
“啊!我们不是大青……”
这些大娘们还来不及解释,便被将士的刀刃穿胸而过,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柳言之穿着书生白裳, 执伞走入青山寨。他终是寻到了这里,终是在规定的期限里完成了上面交代的大事。
雨丝斜飞,打湿了他的袍角。
柳言之捏紧伞柄,淡然开口:“今日,别让任何一只大青虫跑了。”
“诺!”衙役也好,将士也好,纷纷拔刀领命,清除了寨子里的大娘后,朝着后山密林追去。
即便山谷之外埋有大量陷阱,可也阻挡不了多久朝廷兵马。
沈峰知道今日是逃不了了,“你们快逃!我在这里给你们拖延时间!”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山谷上面,“顺着这里爬上去,你们不会有事的!”
“不成!”杨三哥第一个否决,“当初说好的,做兄弟生死不弃!大哥要留下,我杨三陪大哥与这些官兵死战到底!”
“你要活着!”沈峰重重拍击杨三哥的肩膀,“帮我带句话给阿秀她们,说我……”声音哑下,“对不起她们……”
“大哥!”
“走啊!都走啊!”
沈峰红着眼眶大喝,“都给老子活着!听见没有!都活着!快爬!”
杨三哥哽咽着握紧刀柄,“我要陪大哥!”
“你若有事!阿秀怎么办?!”沈峰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把阿秀托付给谁,这个时候,众位兄弟里面,他只能把沈秀托付给杨三哥了,“老三!阿秀我就交给你了!不准欺负他,即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不准欺负她!”
杨三哥心窝一烫,“大哥……”
“快走!”沈峰狠狠地推了一把他,“都走啊!”
杨三哥深吸一口气,一抹脸上的泪水与雨水,收起长刀,攀着一根藤条,当先往山谷上爬去。
“别愣着了!都走!”
沈峰再次催促,筒子他们揉揉眼睛,对着沈峰叩头三拜后,便跟着杨三哥一起,往山谷上攀爬。
“咻!咻!咻!”
林中响起一阵箭矢之声,许多爬到一半的兄弟们中箭从上面跌下,箭矢因为撞击捅入了身子深处,当即毙命。
沈峰怒声大喝,冲着林中的官兵急呼,“要杀冲我来!他们都是无辜的!是我祖上犯的错,不该他们承担!”
“沈……大虎?”柳言之当先从林中执伞走出,他认识沈峰的脸,那日在出桑溪镇的桥头,他记得这人跟沈秀拉拉扯扯。
很快地,他意识到了另外一桩事。
当初傅春锦说,这人是陈捕快的同袍,那时候柳言之觉得他的脸与沈秀的脸有些相似,这会儿看来,两人必定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沈秀又是傅冬青口中的戏班丫头,那么……
好个傅小姐,胆敢在他面前耍这样的把戏。
他已经可以断定,傅春锦口中所谓的戏班,就是这窝大青虫,怪不得傅春锦经常帮大青虫说好话,原来早就是一伙之人。
想到这里,柳言之抬手下令,“若在寨中发现年轻女子,先留一命,本官要亲审。”
“是!”将士领命。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不少衙役认出了沈峰就是昨日帮着救乡亲们的带头汉子,他们不禁迟疑了起来,只将他团团围住,迟迟不敢上前劈砍。
弓箭手对准了山谷上攀爬的其他人,放箭不休,极目之处,几乎无人生还。
“住手!都住手!他们都是无辜的!”沈峰再次大喝,想上前阻挠弓箭手,却被衙役们用刀逼了回来。
柳言之眼尖,看见杨三哥爬上了顶端,他侧脸对着副将说了两句什么,副将当即往后退下。
弓箭手终是停下放箭。
山谷口,沈峰面前,都是血淋淋的兄弟尸首。
沈峰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当匪一世,终有这样的一日。哪怕他只是土匪出身,所有的杀戮都是他父亲与爷爷犯下的事,所谓因果轮转,当年为抢掠财帛,杀人如麻,如今终是应到了后人身上。
沈峰无力地跪在地上,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大声哭嚎起来,这里的兄弟,每一个都是他真心真意当成兄弟的人。
只是,没有一人活下。
“拿下。”柳言之淡声下令。
沈峰骤然提刀指向柳言之,愤声嘶吼:“他们昨日还跟着我奋不顾身地下山救你们!救下的人命,难道不够换他们一条生路么!”
柳言之轻笑一声,“昨日帮忙救人的,是临镇的商贾杂役,你们大青虫杀人如麻,怎会下山救人。”说着,柳言之已经决定颠倒黑白了,“你们说,是不是?”
当官的都开了口,定了罪,在场的衙役们哪有一人敢多嘴。况且,柳言之居然有令符可以调动吴州的府兵,单凭这一点,他上头的人定然来头不小,谁敢出头惹这样的人。
沈峰早就应该想到,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官有理。他已没有的生念,至少庆幸小虎子已经被阿秀接走,没有牵连其中。
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陪诸位兄弟共赴黄泉了!
如今他还有最后一桩事要了结,此事积下的福报,只求能应在小虎子跟阿秀身上,保佑他们从此安然,好好过日子。
“柳言之,我知道你咬着我们青山寨死死不放为了什么!”沈峰直接开了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山谷里面的野田,“这里面有你想要的金矿,只是……开采此矿必定会引发大青山下的火山动荡……到时候大青山附近的村镇将无一幸免!”
柳言之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你若真想活,倒也不是没有机会。”他静静地看着几欲崩溃的沈峰,“告诉我,沈秀在哪里?我便给你个机会,见见她。”
沈峰却发出一串疯狂的笑声。
“放着那么大座金矿不采,却甘心缩在山里数十载,想必金矿定在其他地方,世上应该只有沈秀知道吧?”柳言之下了他的定论,“你若老实点交代了,我便不必往各州府发布通缉,让她无法在大陵立足。”说着,柳言之往前走了一步,阴险的眸光让沈峰觉得极为面目可憎,“我可是见过她的,我自忖画出的人像足有九成像。”
“狗官!”沈峰猝然出刀,哪知柳言之留了一手,长袖一抖,竟是抖出一把匕首,翻腕一划,便将沈峰握刀的手筋挑断了。
长刀落地,沈峰咬牙怒喝:“多行不义必自毙!柳言之,你不得好死!”
柳言之把玩着手中的染血匕首,淡声道:“原来你们大青虫也懂这句话,可为何非要犯下那些大案呢?这不,报应今日不就来了么?”
“柳言之,这座金矿事关百万百姓的性命……”沈峰左右横扫众人,“你们摸摸你们的良心,今日孰是孰非,言尽于此!”说着,足尖一挑,竟是抄起了地上的长刀。
柳言之横起匕首,原本格挡。
“善恶终有报!”当值沈峰竟是将长刀横上了自己的脖子,“采矿者!死!”以命还孽,父债子偿,以命警示,他愿种此善果,终结一切的恶因。
鲜血飞溅。
柳言之仓促横伞,却还是没挡住沈峰溅出的半捧热血,淋上了他的面门。
沈峰倒地,不断在血泊中抽搐着,那些再也说不了的话,只能用最后的眼泪无声倾诉——
小虎子,爹爹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阿秀,兄长也看不见你穿着嫁衣的样子了。
陈姑娘……对不起……
沈峰终是气绝,他这一世无愧于谁,唯一亏欠的便是同赴黄泉的这群兄弟们。若是没有起善念下山救人,何至于此?
“大人。”阿肆给柳言之送上帕子。
柳言之接过帕子,嫌弃地擦去了脸上的血渍,“杀!都杀了!没有死的都给本官补刀杀了!”沈峰既然敢自戮于此,想必沈秀必然不在山里,既然不在山里,那么傅春锦定然也不在这里。
他缓缓抬眼,看向染血的山谷石壁——
顺藤摸瓜,他倒要看看,傅春锦这次还怎么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清水镇,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