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哥满身褴褛, 身上还沾有不少已经干涸多时的血污,他看向沈秀时,沈秀才发现他的双眸赤红。
“这是怎么了?”沈秀惊觉不安。
杨三哥往前一步, 紧紧扣住了沈秀的肩头,哑涩开口,“青山寨……没了……”
沈秀惊呼, “你说什么?!”
“大哥他们……他们……”杨三哥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只觉双腿一软, 跪在了沈秀面前, 狠狠地捶了几下石板,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一日的青山寨——
湾河决堤, 这场洪水又猛又急,衙役们就算投下装有砂石的袋子, 也没有办法铺出一条进入桑溪镇的救援之路。
他们逼于无奈,纷纷拔刀砍向一旁的树木,想要扎起木排,渡河救人。
“速速救人!”
正当衙役们疯狂砍伐树木时,从山道深处钻出好些个汉子, 扛着麻绳与木排,不顾一切地往湾河冲去。
“老三!绑好了!”沈峰扬臂一呼, 杨三哥便将麻绳扎紧了木排的一端,拴在了一旁的大树树干上。
沈峰一人当先, 抱着木排扔入湾河,很快便被汹涌的河水冲远。沈峰在木排上稳住势子,迅速解下肩上的麻绳,拴上了腰间悬着的钩子,甩起钩子来, 麻利地抛了出去。
不偏不倚,勾起勾住了入镇牌坊的一角。
沈峰双臂青筋骤现,用力拉扯麻绳,硬是将这木排划到了牌坊边。他咬牙用力拴牢木排,对着对岸的兄弟招手,“铺道!”
所谓“铺道”,其实是让兄弟们将其他的木排沿着麻绳拴好,在湍急的湾河上临时造出一座木板桥来。修筑牌坊的石材皆是上好石材,洪水已淹至牌坊的木匾,再不进去救乡亲们,里面老幼妇孺只怕谁都跑不了。
眼看着一条生路就这样搭了出来,衙役们来不及多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便沿着木排浮桥冲到了牌坊边上。
沈峰自腰间取下另一枚钩子,看向杨三哥,“老三,绳子给我!”
杨三哥递过去麻绳,沈峰依样画葫芦,拴好钩子后,抛出带钩子的长绳,勾住了不远处的斗拱,扯了扯绳子,将一端递给了杨三哥,“拉住了!”
杨三哥握紧绳子。
沈峰扯着绳索下了水,艰难地挪到了对面的屋檐上,抱起上面一个哇哇大哭的孩童,对着他身边已经手足无措的女子道:“别怕!我先把你的孩子救过去,再回来救你!”
“好……好……”女子终是盼到了生的希望,猛然点头。
沈峰一臂勾紧这娃的腰杆,“抱紧叔叔的脖子,你会没事的。”说话间,解下了钩子,扯住绳索一端,对着杨三哥呼道,“扯我过去!”
“大哥你拉紧了!”杨三哥叮嘱一声,便扯着沈峰游了过来。
其他大青虫与衙役们也纷纷效仿沈峰,靠着绳索跟钩子,先将附近檐头上的乡亲们救上了对岸,再以附近檐头做据点,慢慢把困在里面的乡亲们救出来。
桑溪镇虽说不大,可越往里走,被困在里面的乡亲就越多。不时有撑不住的乡亲被洪水卷走,只来得及呜咽两声,便被洪水吞没。
沈峰急在心里,可苦于绳索太少,这样湍急的洪水,木排一下水,若没有绳索牵连,必定会被冲远。
“救命……咳咳……救命啊……”傅冬青被水呛得猛烈咳嗽,他吃力地盼着檐角,几次想爬山檐头,却被洪水冲下。他的力气即将用尽,便只能紧紧抱着檐头,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死在这场洪灾之中。
沈峰认得傅冬青,傅冬青也认得沈峰。
他看见沈峰游近,疯狂地叫道:“沈班主!救命!救命啊!咳咳!”
“你先抱好!等我游过去!”沈峰一手缠着绳索,一手奋力往前游动,他毕竟只是个凡人,接连救下十几个人后,他的体力消耗过多,游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傅冬青惊恐无比地大叫着,“快游!快游啊!”
沈峰被水呛了好几口,这会儿已是双目通红,他用力伸出手臂,准备去拉扯傅冬青,哪知另一只手上缠着的绳索突然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的杨三哥往后扯了一截。
只见一截被洪水冲散的横梁撞了过来,若不是杨三哥这一扯,沈峰的脑门肯定要捱上这一下。可是,沈峰是躲过了这一劫,那边的傅冬青却被这横梁打横一撞,顿时吃痛松了手。
他鬼哭狼嚎地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抓回檐角,便被水下冲来的木桩子撞上心口,他不由得闷哼一声,身子往下一沉,狠狠地呛了一口脏污的洪水。
“大哥!救不了了!”杨三哥看见沈峰不顾一切地往傅冬青那边游去,扯住了沈峰缠着的绳索,余光瞥见更大一堆碎木桩被洪水冲了过来,他不禁猛扯绳索,“危险!回来!”
“不成!不成!”沈峰无奈划动手臂,却离傅冬青越来越远。傅冬青若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以后傅小姐问起来,他如何交代?沈峰被杨三哥拉扯到了身边,他仓皇解开了受伤缠着的绳索,却被杨三哥狠狠按住,嘶吼道:“大哥!逞强只会搭上你的命啊!”
“可是……”沈峰大口喘气,眼睁睁地看着那波洪水卷着碎木桩撞向了挣扎的傅冬青,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看见傅冬青从水下探出头来。
沈峰绝望地嘶声一吼,“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上来!大哥你歇会儿,我去救人。”杨三哥用力将沈峰扯上一边的檐头,拴牢了麻绳,一个猛子纵下了水中,朝着对面的檐头游去。
沈峰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来,看着这汪洋似的桑溪镇,这场天灾,只怕镇中乡亲皆要家破人亡。
“可恶!”沈峰不敢在檐头上歇息太久,因为他知道他多耽搁一会儿,便可能少救一人。于是,他重新拴好麻绳,扯着绳子一端重新跃入了洪水之中。
就在大青虫奋力救援时,柳言之背着傅夏莲悄然来到了岸边乡亲们的身后密林中。傅夏莲看着眼前的一切,正欲哭喊母亲,却被柳言之一把捂住嘴巴,拉着她一起藏在了树干之后。
傅夏莲眼泪涌出眼眶,很快便打湿了柳言之的手。
柳言之压低声音劝道:“嘘!我去帮你救你娘,你不要哭喊,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听见没有?”
傅夏莲张了张口,本想答应,却被柳言之亲了上去。她又羞又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呆在了原处。
“听话。”
柳言之知道,要让傅夏莲闭嘴,这是最好的法子。
傅夏莲木偶似的点了点头。
柳言之卷了卷衣袖,便大步跑了出去。
“柳大人!”被救上岸的乡亲们惊魂未定地看着从山道上跑下来的柳言之,“洪水来了,堤坝毁了,我们的家完了……”
“当务之急,人命重要!”柳言之说着,左右看了看,发动乡亲们,“大家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我们把附近的藤条都扯下来,搓成绳索,进去帮着救人!”
“好!”乡亲们很快便动了起来。
柳言之的余光悄然扫视着远处救人的陌生汉子,既然露了脸,他就不信摸不到大青虫的老窝!他拿着藤条走近河边,却有几分胆颤,毕竟上辈子就折在了这湾河之中,这辈子他绝不要重蹈覆辙!
桑溪镇的人都以为柳言之是文弱书生,瞧他这害怕的模样,定是不会泅水之人,可是他可以帮着大家搓藤为绳,足见他也是想拼尽一切地救人。
没一会儿,柳言之的掌心都搓出了血色。
这场救援持续到了黄昏,站在屋檐上的幸存乡亲们都救了下来,至于困在房中的人,无一生还。
“娘亲!”
傅夏莲终是在陆续上岸的幸存者里看见了狼狈的傅二婶,哭喊着奔了过去,将母亲紧紧抱住,“呜呜,我还以为见不到娘亲了!”
“阿莲,你没事就好。”傅二婶慌乱地轻抚傅夏莲的后背,她只庆幸这几日夏莲出去办货,没有留在镇子里,否则遇上这出天灾,只怕是凶多吉少。
“多亏了大人……不然我也见不到娘亲你了……呜呜……”傅夏莲难过地抽泣着,微微松开母亲,在视线中寻找着柳言之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找了又找,却没有找到柳言之。
“大人去哪里了?”她四处张望。
不单如此,乡亲们突然发现今日救人的恩公们也都不知何时离开了。
那群恩公叫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
“恩公呢?”
“恩公——”
乡亲们又冷又饿,沿着山道上的足迹寻了一截,奈何天色越来越暗,山道上的足迹也越来越少,那群来救人的恩公像是猢狲四散一样,朝着不同方向窜入了林中。
“他们……会不会是山里的大青虫啊?”乡亲之中忽然有人问道。
“大青虫那么残忍,怎会下山救我们?”幸存的老人们提到这三个字,还是心有余悸,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大青虫会下山救人的。
“大青虫已经数十载没有犯事了,说不定这是他们的后人,下山赎罪来的。”
“当年欠下那么多血债,他们赎得起么?”
“这……”
“恩公们一定不是大青虫!”
“对!绝对不是!”
乡亲们霎时议论开来,这个时候柳言之与阿肆各盯上了一个回寨的大青虫,淋着山雨,往大青山深处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还是感谢野火小可爱的长评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