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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扬声叫了一声:“娘亲。”
不叫又能够如何?徐氏就在这里,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早一眼晚一眼的区别罢了。
果然,就在程曦的这一声呼唤之后,她看到徐氏……不,应该说是前面那群人都似乎呆滞了一下,然后齐刷刷的扭头了:“郡主?!”
程曦拍拍小德桢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但不等她在地上站稳,徐氏已经疾步走了过来,一把将程曦从地上捞起来摁在怀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氏的话很是严厉,几乎可以算做喝问了,好在程曦也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她很明白现在的情形,因此只是略略抿了抿嘴便直接道:“娘和爹都来了,我也来。”
“简直胡闹!”徐氏简直都要被她气得笑起来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就这么——”
“我知道潘承徽死在这里了。”程曦迅速打断她:“只是娘,为什么潘承徽会死在今日?”
徐氏略略一愣,思绪只在‘今日’两个字上微微一绕,便也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这一想起脸色不由更是灰白一片。
而程曦已是用手搂着徐氏的脖颈将头凑了上去,在徐氏耳边低声道:“早不上吊晚不上吊,这潘承徽倒是会选日子!”
徐氏睨了程曦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复杂,但再是复杂最终也咬牙道:“但即便如此,这里也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来的地方!快快回去!换一身衣裳,再让方嬷嬷带着你在菩萨面前拜上一拜!”
“不!”程曦不由将手腕缠得更紧了些,坚定道:“我知道这里不祥,但这里再是不祥我现下也已经来了,倒不如跟着娘亲和爹爹,便是有什么煞气你们也是能帮我压住的。”
徐氏不由哑然,程曦这话……还真是让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但就在徐氏无言以对的时候,身后便有一个小丫鬟怯怯的招呼道:“太子妃娘娘,太子叫您呢。”
这话一出,徐氏更是无措了些,程曦见状,便大胆的扭着徐氏的脖颈,待得徐氏望过来之后更是一字一顿的沉声道:“我是不会回去的娘!便是您现在找人将我送回去,我也会再跑来!我说的到做得出,您要是觉得现在还有空和我歪缠,那我们就试试吧!”
于是徐氏再一次的愕然了,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程曦的脸,似是不敢置信,而程曦也扬起脸任由她打量,眉目间全然一派坚定与决然。
最后还是徐氏落败了,也许这天下间所有父母和子女的对峙中父母都是弱势的那一方——因为深爱所以退让:“在我怀里乖乖呆着,不许乱动!”
对此程曦是没有什么意见的:见好就收嘛,因此她乖巧的点头:“嗯!我不会添麻烦的,娘亲。”
于是徐氏也说不出什么了,踟蹰了一下之后便抱着程曦向着东侧殿走去,而围观的嬷嬷宫女们虽是吃惊,到底不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让开了一条道儿。
而出乎程曦意料的是,东侧殿竟然很是整洁。
承徽是正五品的妃妾,在太子的一众妾室中属于第三等,这是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排名,因此潘承徽一人独居在昭俭宫的东侧殿中,虽是侧殿,却也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而此次潘承徽上吊,地点便在她起居的耳房中。
徐氏是由正房大门进入的,因此程曦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作为待客之用的正室,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中黄花梨的案几上供着两瓶鹅黄的菊花,枝繁叶茂,细看却是绒布捻成,地下两溜六张黄花梨圈椅,除此之外却是一丝摆设也无。
不等程曦再凝神细看,徐氏便已经侧身进了左侧的耳房,相较于外间的清冷,这里微微有了几分暖色,也看得出这里是潘承徽日常起居之处:靠墙并排列着几个一式的立柜,再里面是一张架子床,束着丁香色的床帐,倒是清净素雅,只是现在被褥上横着一具妃红的身躯,没有盖被子,只在脸上遮挡着一张白色的娟子——怕就是那个把自己挂在横梁上的潘承徽了。
……她果然还是死了。
程曦心下一紧,还来不及细看,徐氏的手便捂了上来:“别看。”
程曦没有拒绝徐氏的动作,这似乎也是必然的,便是现代社会长大的她也听说过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轻易别去那等腌臜的地儿,这里既然刚死了人,自然算不得干净,也无外乎徐氏要把她的眼睛捂住了。
于是程曦只能略略偏了偏头,向着别处看去。
和宫里其他的宫室一样,耳房的靠窗处也有一张大炕,炕上陈设着湘色的毡条,西侧板壁上立着同色的靠背与引枕,再里面是一条秋香色条褥,俱是半新不旧的家常用品,窗台上只摆着一个小香炉,紫檀的底座,似是铜镀金的炉身,细瞧却已经有些暗淡了。
看到这里视线便有些受阻了,于是程曦微微缩了一缩脖子,视线再斜着瞟过去,便看到炕上正中是一张鸡翅木的炕桌,而桌上却放着一个半开的妆奁。
程曦有些微的错愕,于是将整个人往徐氏的身上靠了靠,这才再次定睛看去——
那的确是一个妆奁,此时虽是背面侧对着程曦,但是还能看到正面的两门俱是开了的,抽屉似乎也半开半合,后侧栏板内的小屏风竖着,上面搁着一面铜镜。
……这是?
程曦不由惊讶,拽了拽徐氏的袖子:“娘亲,你看那炕桌?”
徐氏挡着程曦视线的手并未放下,闻言也只是向着炕桌上微微一张望:“怎么了?”
“看那妆奁!”程曦靠着徐氏的耳朵低声道:“这潘承徽将自己挂上房梁前还专程梳妆过?”
徐氏闻言不由也是吃惊,连忙几步走到那炕桌前,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果是一个妆奁,且看的出是常用的,边角的漆身已经有些脱落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妆奁明显是才动过的,抽屉里的钗环都是散乱的摆放着,口脂、妆粉的盒子也翕着口,像是匆忙间来不及归位。
这不由使得徐氏和程曦吃惊的对视了一眼:这潘承徽都把自己挂在横梁上了,竟然还有闲心梳妆?
……这是说她是专门挑在了今天把自己挂上横梁?
……还是说她并不是自己把自己挂上去的,而是有人‘帮’她挂上去的?
不过光凭一个妆奁还下不了断言,程曦微微一思量,便攀着徐氏的脖颈:“娘,去看看潘承徽。”
徐氏一哽,下意识的便回绝了:“你说什么呢?那也是你能看的?”
“可是我已经看到了。”程曦伸手往架子床的方向一指:“已经捂上了脸又有什么不能看的?娘,我也不看别的,就看看潘承徽是不是真的梳妆过了——不动她脸上的白布,我保证!”
徐氏闻言便有些踌躇,只是依旧没有动作,程曦见此,便依着徐氏的怀抱急急道:“娘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在犹豫什么?等到皇爷爷来了这屎盆子定然就要扣到你和爹爹头上了!”
“胡说什么!”徐氏下意识的便驳斥道:“皇上明察秋毫,煌煌如日月,有他坐镇宫中,必定没有什么冤屈的!”
程曦也不说话,只睁大着一双眼睛将徐氏望着,那双眸子平静如古井,却又似乎在寂然无声中蕴含着千言万语,只看得徐氏心头不由一跳,虽没说什么,但人已是不自觉的往床边挪了两步。
现在程曦能够将床上那具身躯看一个笼统了。
因潘承徽脸上的那张白色手绢,程曦看不到她是否上了妆,但是发式却是能够辨认的,今日潘承徽梳的是一个惊鹄髻,但奇怪的这本是一个精致的发髻,需要小心呵护,可在经历了上吊解套搬动等等一系列大的动作后却没有怎么散乱,依旧可以看出大致的雏形来。
程曦皱了皱眉,再仔细的辨认了一回,确认是惊鹄髻没错,而潘承徽的发型之所以没有怎么乱,大概还是因为她插了一脑袋的首饰。
这就比较奇怪了,惊鹄髻是一个比较仙的发髻,其形如鸟振双翼,讲究的是一种灵动的美感,就算有宫人梳这种发型,也不过是在头上插上一两只钗和步摇,只为取其缥缈若仙之感,但是潘承徽的这个惊鹄髻就比较俗气了,只看她那亮闪闪的脑袋,光程曦能够辨认出来的就有挑针、花头簪、鬓钗、团云掩鬓……
——这是为了什么?
程曦开始咬手指头了:皇宫虽然是这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但宫里的女人们也不是时刻都将自己打扮成首饰盒的,便如徐氏现在,在参加了坤灵宫大宴后也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单螺髻上不过两只固定发髻的挑针罢了——要知道当首饰盒也是需要体力的!更何况现在可是七月,盛夏之际!顶着这样的脑袋潘承徽就算重也要把自己重死了吧?
再一看她身上的衣衫,虽然凌乱,可也是精心搭配过了的,便是待客也使得:妃红的百花穿蝶衫,镶的是带有碎宝石的锦缎滚边,配着一个纯金嵌七宝的项圈,腰间系着二十幅的月华裙,这种裙子做工讲究,一般是五色十幅的间色画裙,幅数越多越华贵,行动间更是风动如月华,飘扬如扶柳。压在裙角处的则是一条双鱼的白玉宫绦,双鱼莹润,流苏下坠着小小的碎宝石,一派张扬的奢华。
这样的打扮……别说是待客了,就是这样收敛装裹了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