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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忽然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就是这样收敛装裹了也是可以的?
这个时代还是讲究事死如事生的,人死后不但会穿上专门的寿衣,此人身前的常用衣物首饰等物品也会被一并带进棺材里,再讲究点的连四季衣物都是有定数的。
……但是这是一般情况。
潘承徽的死应该可以算做突发的特殊事件了——她死在三皇子大婚的当天,想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发生这样的白事有多晦气了,因此别说什么事死如事生了,潘承徽还能够捞到一座坟头就不错了。
那么会不会就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潘承徽在上吊前自己就把自己打扮好了?
可是真的有人会这样做?会有人自己打扮收拾了再去找死?
程曦的脑子微微一顿,接着闪电般的跳出一个名字来:尤二姐!
这个名字当即便让她噎住了,下意识便的回头去看徐氏的脸,却见徐氏微微皱了眉头,目色中似有不忍,看到程曦遽然扭头,那不解又化作了三分疑惑:“怎么?”
不,不可能。
尤二姐的寻死是因为受了凤姐的欺压又坠了胎,但程曦是知道徐氏是一个怎样的人的,别说王熙凤了,徐氏若论心机甚至于还比不上一般的主母:这是一个真正读女四书读傻了的,对于太子的一众妻妾虽还算不上‘亲如姐妹’,但也绝对做不出什么欺压的事情。
更何况在太子的一众妾室中这个潘承徽向来不得什么宠爱,便是弄死了她徐氏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问题又绕回去了,为什么潘承徽要死?而且为什么要死在今天?
这是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做法,因为程曦完全无法理解潘承徽这么做的必要:如果她的脑子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她应该知道让皇帝不痛快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皇帝会让她全家都痛快不起来!别看潘承徽现在已经死了,但是她总有家人吧?总有父母吧?她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样清脆的一巴掌打在皇帝的脸上之后会给自己的家人父母带来什么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因为程曦完全想不出它的答案来,但是如果把它看成一个设定的条件呢?如果……潘承徽并不是因为不痛快而死,而是要用死给人造成不痛快呢?如果她就是要在今天闹出幺蛾子甚至于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让这件事闹大呢?
程曦再一次的窒息了,她简直不敢认同这样近乎于疯狂的想法,但是又莫名的觉得这样的想法有可能——她找不出潘承徽寻死理由,那么就只有将潘承徽的死当做一种手段了……
“……孤叫你你没听到吗?怎么就到这间屋子里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程铮的声音正好从徐氏的身后传来,徐氏抱着程曦一转身,于是三个人六只眼睛对上了。
程铮微微错愕,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愤怒:“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你……你还抱着她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很愤怒,在这样的愤怒中没有人能够顶得住,徐氏抱着程曦就要跪下去:“妾不是……”
“不关娘亲的事!”就在这个时候程曦张开双手向着程铮的腿就扑了过去:“是我自己来的!”
程曦本来是被徐氏抱在怀里的,此时徐氏的手虽是松开了,但到底还搂着程曦的腿,程曦这么一扑之下便被徐氏的手绊了一下,当即就要往地上倒去,于是程铮再顾不上生气了,赶紧跨前一步将程曦一把捞了起来,直到在怀里抱稳了才觉得惊吓稍去:“……摔了没有?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孤还能够打你不成?……不对!你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程曦一吐舌头,知道这个问题是逃不过去的了,不过程铮和徐氏还有所不同:程铮是太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成长经历都决定了程曦可不能对程铮来硬的,因为他绝对能够比你还硬气!
因此程曦便在程铮怀里一缩,可怜巴巴道:“我听说昭俭宫出事了,我担心爹爹和娘亲,于是便叫小太监带我来了,谁知来了才知道是死人的事情,于是就在娘亲的怀里吓得不敢动了。”
程铮看着她,当真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你才多大?就敢往死人的屋子里钻了?也不怕晦气!不行……你现在就走,孤让人带你去宫里的大佛堂拜一拜,明儿再找几件开光的法器来。”
“不!”程曦立刻便抱着程铮的脖子:“爹在这里!娘也在这里!我就要在这里!我不走!有爹有娘的地方就有我!”
这话听得程铮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再加上程曦抱在他脖颈上的手臂肉肉的也暖暖的,不由便暖到心里去了:“好好好,只是再不可在这里呆了,我们且出去吧。”
程曦便要点头,但就在将将点头之际她忽的电光火石般想起程铮进来时说的话:‘……怎么就到这间屋子里来了?’
徐氏带着她进的是左侧的耳房,再加上进门时的正屋,这两间屋子都没有看到程铮,那么程铮会在的地方必然是右侧的耳房——
“爹爹,不出去,去耳房,去那间耳房!”
程铮又是一呆,下意识的便要拒绝:“那里没什么好看的,爹带你去院子里看花草,花草多好看?”
“不!”程曦的牛劲儿上来了,拧着程铮的衣领:“就要去耳房,那间耳房!”
“你这孩子!”程铮不由也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就——”
“耳房里有东西!”程曦一咬牙,忽的一声大叫,声音尖利到有些古怪:“那间耳房里有东西!”
此言一出,程铮便止不住的瞪大了眼眶,他将程曦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又克制不住的去看徐氏的脸,恰看到徐氏也正一脸不可思议的回望过来,两人一对眼,面面相觑,一时不由都有些呆滞。
——程曦这话……倒有点像是被什么邪物缠上了?
再一想进来时……徐氏正抱着程曦站在……潘承徽的尸体前?
当下程铮也不敢再强迫程曦了,只抱着她头也不回的命令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监:“去大佛堂,将那里的和尚统统都给孤带过来!”
小太监想了一想:“这个点各处宫门都下钥了,奴婢想还要一两个禁卫跟着才可以走动……”
“那就去叫!”程铮恨不得伸腿踢他一脚:“你是孤身边的人,禁卫还会推拒你吗?”
那小太监一呆,便行了个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程铮复又将程曦换了只手抱着,也不敢再强硬了,只徐徐引诱道:“便是不出去,我们在明间坐着,那里敞亮,我让人给你冲碗玫瑰露来?”
程曦却摇摇头:“不,去耳房,就要去耳房!”
此刻再听程曦一口咬定了这么说,程铮登时就有些无措了,他看看程曦又看看徐氏,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竟是有了几分求助之意。
徐氏早已是拿程曦没有办法了,因此想也不想的试探道:“不若带她去看一眼吧?便是有什么牛鬼蛇神也有殿下在这里镇着不是吗?”
程铮好悬没骂出来,但还是克制不住的瞪她一眼:你说的简单,你就不怕孤镇不住吗?
这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徐氏也能够明白程铮那一眼的意思,登时便低下头说不出话来了。
而程曦见此,愈发的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程铮会那样回避那间屋子必定是因为那间屋子‘不吉利’,而现在自己已是连死人的尸体都看过了,还能有什么不吉利可忌讳呢?
那就只有……
——案发现场!
当即程曦就扯着程铮的领口:“潘承徽就是在那里吊死的!”
这是一句肯定,而且是一句语气无比笃定的肯定,一出口便将程铮震住了:“你怎么知道?”
程曦也不作答,只露出了一个笑来:“那爹爹总能带我去看看吧?”
程铮:“……”
若说左侧的耳房干净整齐,全无一点不妥之处,那么右侧的耳房终于有了一点命案现场的模样了。
这里是一间小小的书房,或许也做会客之用,靠墙是一架书柜并斜着一张贵妃榻。沿窗则摆着一张书桌,其侧是一溜四张交椅,连同书椅在内俱搭着水红的椅搭,交椅两边立着一对高几,几上本应摆放着一对青瓷的花瓶,只是此时却已经空了,那对花瓶碎在了地上,碎片零零星星的洒了一地。
不但花瓶,书桌之上也是一片狼藉:砚台倾斜了,未用尽的墨汁染将了一桌子,笔架也倒了,各式的狼毫鼠须滚落得到处都是,臂搁不见踪影,镇纸也缺了一角,其余赘物不消叙述,倒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笔洗内并无一滴水,却有几张焚烧之后的纸张灰烬。
在书桌前倒着一张杌凳,顺着凳子往上看去,便见横梁上挂着一根手工编织的上吊绳。
程曦也不畏惧:尸体都看过了还有什么怕的呢?于是巴着程铮的肩膀细细的打量起来。
而之所以用手工编织这样的形容,是因为那就是一根由各式披帛草率编织的上吊绳,编织方法也不复杂:麻花辫怎么编的这根上吊的绳子就是怎么编的,甚至于还编的颇为粗糙丑陋——
不过这不是重点,程曦指着那个坠于披帛之下的小方钮:“那是什么?”
程铮见程曦看得仔细,也有些惊奇,此时乍见程曦提问,便不甚在意道:“那是铜印,孤的妃妾都有这么一方印记。”
程曦却并未解惑,只疑惑的看着程铮:“那这个铜印挂在这里做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将程铮也问住了,他摸摸下巴猜测道:“是死了也要将自己承徽的身份带下地去?”
但不待程曦鄙视他自己便摇头了:“不会,她若真这么在意承徽的身份,她还上什么吊?”
由是父女两对视一眼,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个时候徐氏却凑了上来,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用来增加重量的?”
“……”程铮当即便扭了头:“此话怎讲?”
“妾幼时是做过一些粗活的,”徐氏当即解释道:“衣物被单也是晾晒过的,这布帛受不得力,因此不可能抛过这横梁,必须用水浸湿了或是系了重物才可承力。”
程曦与程铮闻言,相互看了一眼,程曦便开口道:“潘承徽……幼时也是做过粗活的?”
程铮也有些呆滞,但好在脑子还没坏:“潘承徽出身世家,虽是庶女,但想来也不会有此经历才是。”
“如此说来……”程曦和他对峙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当即程曦便微微一笑:“这个潘承徽真有上吊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