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程铮的太子府里几乎都是好东西!且有的东西能好到什么地步呢?打个比方吧, 若是程铮用他书房里的那方端砚去砸某个二品以下的大人的头,估计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我擦这等孤品怎么能用来做这样粗暴的事儿?有没有砸坏一个角儿?然后才是那个大人有没有被砸出事儿来……
因此, 有这等宝物在手,程铮怎么说都能再撑一撑吧?
不。
并不能。
这些东西不是程铮手里的能够帮助他前行的拐杖而是压在他身上的包裹,只叫他被压得负累不堪——
这些个玩意儿, 几乎泰半都是在十二监等处有具可查的, 且它们之上也泰半在或显眼或隐秘的地方烙刻着大内的印记,程铮只要将这些东西送出府邸,届时被人一瞧一验, 再对着记录一比对——
程铮就不用混了。
悲剧还不止于此, 更在于这些东西便是不小心被下人打碎弄坏了……即使不用程铮这里来代赔, 但是也需要将那碎了坏了的玩意儿再平补出一个囫囵的形状交回去,才能在十二监那里销案。
也就是说程铮连个报失或者李代桃僵的机会都被断绝了。
——这般, 可还能怪程铮不给程曦银子?
着实是无能啊!
好在程铮在程曦的面前也‘无能’得很‘习惯’了, 因此他几乎是理直气壮的看着程曦:“孤此时手上哪里会有银子?你难道也能说不知道跪的为难之处?”
想了想,终究还是再补充了一句实话:“便是有那么点剩余, 孤也莫若再拿去资助几个贫困的学子,说不得还能为国家再添一栋梁。”
程曦:“……”
她就有些木然的将程铮看着。
因为她也真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是说自己?是说程铮?还是说这种产生于时代与观念的鸿沟?
在这里, 在此时,没有人能相信妇女能顶半边天,对他们而言男子如树女子为蔓, 再是茂盛都不过是依附于树杆的健壮女子不过是依附男子这颗大树存在的蔓藤, 才能生长的物种。
所以程铮觉得自己没必要给这些蔓藤‘施肥’。
——不说他, 即使是旁的大户人家包括林海在内也有尽力娇养闺女的,但终究也是源自于血脉亲情亦或是是家族颜面等等‘切实’的理由,而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和这些高门既无情谊也非同族,做那个白费力的事儿做甚?
……什么,攸关民生?
错了,民生的根基在于‘生’:既然女人们已经无才无学的活了这许多年许多代,不见她们有事也不见国家有事。想必这女学什么的,不过也就是用来博人一笑的东西而已,和那种能动摇根基的事物比起来真真是差远了。
——至少,程曦能看出程铮就是这样认为的。
……
面对这样的观点,面对这样的理所当然,程曦只能再一次的无言了。
且这种沉默与其说是现实用一把锁锁住她所有的话语,不如说现实本身就是一块石头,压得她整个人都在这种重压之下丝毫不得动弹——
哪怕只是动动舌头发出一丝不甘的声响。
而更叫她不甘的、也更叫她无能为力的,却是因为她无法打破——亦或是对抗这种现实,这是的千百年的鸿沟,也是一个能随时吞没她的巨兽,甚至于如果不是因为有着特殊的原因,带着未来记忆且表现出了这种‘未来感’的她也早就被这头巨兽吞并。
在这过去的六年中,她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到底不甘心而已。
一种大约是源自于‘未来’的不甘心,一种源自于自己已经站在了足够的高度,所以忍不住想要伸伸手的不甘心……
她就带着这种不甘再次看向程铮。
也恰好看到程铮还在那里看着她。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好奇,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他好奇于程曦为什么会想着要女子入学,又理所当然于女子本就无需入学。
毕竟学问这种东西,再说是圣人教化世人的恩泽,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被男子们运用于功名利禄场上的工具,而女子们无需在这其中角逐,也没有在这其中角逐的资格,她们唯一的晋升之道在于她们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只要好好的依靠这些男人,他们自然就会给她们带上她们该有的桂冠。
是的,就是这样,这才是现实,这样的现实和日升日落一样的自然,也一样的理所当然。
……程曦感觉到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了,即使是面对现实的重重压力也必须说些什么了——
可叫她对自己无比失望的却是时光仿佛在使得她成长的同时也一并带走了她的勇气,使得她在应该据理力争的时候后继无力,即使嘴唇已经张开了,舌头却依旧僵硬,叫她挣了又挣,最后也只能挣出了一句宛如蚊蝇一般呢喃:“但是爹爹开军校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反对啊……”
——这大抵,是最无用的质问。
但这也大抵,是程曦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难道对程铮而言,真的就只有那些对他而言有用的东西他才会‘投资’吗?
这人怎么就这么……
现实?
只不想程铮还真就这么现实。
因为就在程曦挣扎着不愿下定这样的结论之际,程铮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更加的奇怪了些:“这两件事儿如何就能相提并论了?那军校虽说是名字新奇,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将学堂、武馆一类地方的东西糅合起来,择其有用者取之,其无用者去之,可这女学……当真是闻所未闻。”
就说得程曦死鱼眼看着他。
而且是用死鱼眼死死的看着他。
——当真?
程铮的理由当真?
当真是因为女学不比军校已有模糊的……雏形?
当真因为女学的存在闻所未闻所以程铮不敢开历史之先河冒先人之大不违?!
……
假话吧。
不然宫中代代给公主选的伴读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就是用来半是朋友半是奴才的伺候公主为首的皇家女子的学习娱乐和生活吗?
现在程曦只是要给寻常女子来个朴实版本的,怎么就叫程铮觉得‘匪夷所思’了
程曦无非用这样的谎言来催眠自己,所以程曦也就用这样不信任的眼神将程铮看着。
而,也许是因为程曦的目光太过于锐利,以至于程铮忽然就产生出了一种浓浓的……
心虚感。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找的那些理由在多么不厚道的同时也是多么的不堪一击的。
——女学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吗?
自然是没有的。
可军校在这个世界上又曾经出现过吗?
自然,也没有。
所以程铮早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可为什么程铮吃得军校的螃蟹却吃不得女学的螃蟹?为什么程铮愿意为了军校殚精竭虑,可却是了解一下女校都歉奉?
说到底,不是程铮不能,而只是程铮不愿罢了。
不愿在这种无法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事情上耗费丝毫的心神。
——毕竟军校能给程铮带来军事上的人才和‘探子’、和登临大位的希望,可这所谓的女校又能给他带来什么?
男女平权的名声?
别开玩笑了!
别说眼下这个时代有没有男女平权这样的事儿,只说程铮会是那种在意名声的人吗?
不会也不是。他现在唯一会在意的也唯一会为之而奋斗的,只有那些能牢牢握在手中的!
比如,军权。
……
…………
老实说,程铮的做法并没有错。
只是让人不那么容易接受而已。
尤其是在来自于后世的程曦的眼中,毕竟程曦曾经身处的那个时代,可是一个宣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和上位者需要承担的社会责任等言论的时代,程铮作为一个程曦眼中一国最高……好吧是未来的一国最高执政者,哪里能什么对他自己才做什么?
可这也真的不是错。
即使就程曦看来也不能算作错:他有力量是不假,可再有力量,也没有人敢否认程铮的力量应该先用于拯救他自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话用在任何时代都是金科玉律。
且便是程铮有那个力气兼济天下,他又为何要在这个时代做这样的事儿来‘兼济天下’?
可以不客气的说,那就是以这个时代的观念看来,程铮的作为不叫兼济天下叫傻逼!
即使再‘达’,有必要达到和自然规律硬碰硬,通过一种月出于昼日行于夜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达’吗?
——要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叫女子上学接受一种堪称系统的教育,和大白天出月亮一样不应该。
也完全没有必要啊?
……
所以程曦决定换个时间再来商讨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