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并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 尤其是在应了程铮所求教了程曦这么一个弟子之后，林海对于为人师这件事，更是有了一种近乎于本能的抗拒……
和畏惧。
更何况，林海也是不怎么乐意叫贾家多出几个‘聪明人’的。
——注意，这里林海用的是‘聪明人’而并非明白人。
因为林海着实是太清楚贾家了：这就是一个已经被名利糊住了眼睛的眼睛的家族，连那个唯一能得林海一句‘自知之明’评价的贾赦，也不是因为他的眼中没有利益，而着实是因为他在那过去的十余年中被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伤害得太深太狠，所以对他而言好东西不是为官做宰带来的功名利禄, 而是那些能握在手里的银子，等到他将这些银子吃喝花用了，或是买来女子睡了, 就算他的弟弟再不要脸盯着他的东西，也不一定能拉下脸来捡他的破鞋吧？
至于那什么做官更能来钱的说法……不是贾赦看不起自己，而是他就算看得起自己, 也知道自家老妈不会放着自己弟弟不管给自己提供‘资源’的。
反过来还差不多哦。
……
可眼下的贾琏明显不这么想。
他很奇怪的、在作为贾赦儿子的同时, 还对贾政夫妇抱有一丝——
幻想？
林海不确定的用上了这个词，却也是因为在这个词之外, 他很难再找出别的词儿来形容贾琏想法的天真了：
那对夫妻可是连你爹的东西都不放过的, 你还能在他们手里讨了好？
因此……
还是叫你爹教你‘正确’的做人方式吧！
在再一次的将贾琏脑子里的东西猜了一回之后, 一点都不乐意指导贾琏的林海迅速的在脑海里划拉了一下，然后给贾琏找了一个师傅。
或者说是一个完美的‘学习对象’更恰当。
林海虽然看不上贾赦, 但是对于贾赦的生存方式, 他还是很赞赏的：
贾赦这个人没有多少野心, 唯一喜欢做的就是往怀里搂银子然后花银子——而鉴于这些被贾赦楼进怀里的银子本来就应该是贾赦自己的，所以连带着搂钱这种事儿，都叫人不好说个不字出来……
自然了，林海不是不同庶务之人，也就知道这样只出不进的方式，便是有金山银山最后也是会花干净的。
更何况贾家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呢？
但林海在这方面一向看得开：所有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对于数代单传的林家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所以即使贾赦人还没死的时候就把钱用完了，那又如何呢？他总归是贾敏的亲哥哥，自己看在贾敏的面上养他一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更何况，这给出去的银子严格的说起来可不是林海给贾赦的赡养费，而是贾赦自己辛苦挣得的工资！
——只要他能像现在这样，凭借一己之力将贾家整个儿搅和进泥水坛子里，叫贾家那些以贾母为首的、有野心没头脑的人顾不上向外伸手也没精力来算计拖累他，那他就算养贾赦一辈子……
也乐意啊！
所以贾琏你学什么贾政啊，你学学你爹多好？只要你听话，能够继你爹之后继续将你的二叔一家往死里怼，你姑父是不会亏待你的。
又何必如眼下这般巴巴的来算计你姑父呢？
于是一声叹息，他就对着贾琏无比亲切道：“甄家什么的，却是太远了，且我也有数日没有见过你爹了，莫若眼下先找你爹联络联络亲戚之间的感情如何？”
也简直就联络得贾琏毛骨悚然。
贾琏是背着贾赦出来的，这点毋庸置疑。要是被林海往贾赦那里一告……
他登时就更加的情真意切了，而且是嚎啕版的情真意切：“姑父便是看不上小侄，也不必这样吧？”
林海：“……”
太年轻了。
他不由摇摇头。
就这样还想从贾政夫妇的手里抢好处呢
还是洗洗睡吧。
大抵‘残疾人’总是惹人怜爱的，林海看向贾琏的目光就更慈祥了——一种看傻子的慈祥：“你既然喊我一声姑父，便也就是我的亲人，我又哪里会‘看不上你’呢？”
贾琏：“……”
他简直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大抵曾经想过和林海联络感情——无论什么时候，谈感情都是一层用以掩盖利益交换最好的遮羞布，且感情到位了，也能省却一些利益的供给不是？——但是却不想这样和林海谈感情！
如同贾琏曾经想要通过在林海这里谈感情来换好处一样，现在的贾琏也敏感的察觉到，林海虽然是在谈感情，但感情在对方的嘴里却更像是一种诱饵，还是那种用来蒙蔽贾琏方便把他一口吃掉的诱饵！
贾琏：“！！！”
他简直都要被自己的想法给吓疯了。随之而来的更是一种绝望：利诱诱不到，感情感不上，他预算中的应该无往不利的两条路，林海竟是一条活路都没有留给他？
那他还能用什么方式来引起林海的兴趣？而，一旦林海对此没有丝毫的兴致只叫他孤身一人前往金陵，那在没有林海为他保驾护航的前提下，他便是去了金陵……
也不过是陪着贾珠下锅的一道作料而已。
贾琏的确还是有两分小聪明的，也的确是想要争功的，甚至还的确遥想着利用这次的机会好好的在贾政夫妻和贾母的面前刷一回脸——
但再是功劳，再是刷脸，也只有等他成功了才能有所得。
……
想到这里，贾琏不由就淡定了些许，只这种淡定与其说是一种淡定，不如说是一种被人逼到了极致之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皮感？
因为他竟是失心疯了一般，对着林海有些痞痞的笑了起来：“姑父挂念我那老父亲也是应当的，只也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顺，而是我那父亲……眼下却是好着呢！姑娘是合眼的，小酒是合口的，怕没有精力再来接待姑父了。”
林海：“……”
他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儿？便贾赦自己也不敢这样放肆！
登时就被贾琏的话说得噎了一噎，连那些含在口中本是作为润喉之物下咽的茶水也变得尖利起来，像是一把刀子一样的戳向他的咽喉，使得他止不住的就要呛咳了。
就瞪着眼珠子去瞧贾琏。
不想那贾琏在他的视线中虽先是克制不住的瑟缩了一下，但是又仿佛在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只如同一只骄傲的公鸡一样将自己的胸膛挺了起来——即便在气势之上尤有不足吧，但是那动作姿势……还是挺能够唬人的。
可惜林海没有被他唬住。
所以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林海只是看似轻蔑的打量了一下贾琏，就淡然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来：“大有乃父之风。”
贾琏：“……”
这反应——
似乎不太对？
尤其是在他已经明确的说了自己的老爸这时候正在搂着小妾喝小酒的情况下，林海的这句‘大有乃父之风’……听上去怎么那么像讽刺呢？
——难道说？
但这‘难道说’却真真是贾琏想多了，因为林海这话真的只是单纯的感慨而已。
感慨自己终于在贾琏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不靠谱的影子了：
虽说贾家阖家都给林海留下了极其深刻的、‘不靠谱’的印象——贾敏除外——但这不靠谱和不靠谱之间还是不同的：贾母和贾政夫妻的不靠谱更多的是一种野心太大能力却跟不上的不靠谱，而贾赦的不靠谱，却更多是一种无所谓求，无所谓得，我欲即我心，过一天乐一天的不靠谱。
具体表现在因为不用管明天和‘未来’如何，所以做事方面几乎可以称得上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正恰恰像是之前说话时的贾琏。
林海：“……”
于是他在这一刻终于确定了，这个看上去似乎无比想要向自己的二叔靠近的年轻人……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变不了的。
那是贾赦留给他的‘榜样’，也是一种随时随地都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是否还会属于自己的隐忧。
林海：“……”
他就叹息了一声，只对贾琏的话语不置可否了。
但即使他收敛了，事态却并没有随之收敛。
贾琏既然是贾赦的儿子，那有一点必然是遗传了贾赦的——比如说在做事时的不管不顾。
因此即使在短时间内被林海的目光惊吓了一回，但是他也很快就重整旗鼓，争取在林海这里撕出一片天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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