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又拉扯出一个和煦中带着一点潇洒的笑容来……殊不知在林海这样有着成熟心智的男人看来, 贾琏的笑不但不潇洒,连所谓的和煦都透着一种畏缩的仓皇:“姑父果然是个好人,家父若是知道姑父这般惦记他,只怕做梦都能够笑醒。”
林海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贾琏:“……”
他且被林海的目光看得再度一哆嗦,却还是咬牙道:“只是姑父既然挂心亲戚, 那为何却是不愿眷顾珠堂哥一二?如今竟是连侄儿亲求上来都不不愿给侄儿这个脸——还是说在姑父眼中我们这些小辈就是不成器的, 万入不得姑父的眼?”
……这话,贾琏认为真真算是自己无赖的巅峰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完全就是将林海架在火上烤:贾琏自己是贾家长房的嫡子,贾珠是贾家二房的嫡长子, 若说林海看不起他们中的一个还能用另一个更出色来掩盖, 可若是两个都看不上?
呵呵。
这是不要再要贾家这门亲戚了吧?
因此就老神在在的等着林海被自己怼得下不了地,到时候他再向林海伸出‘友谊’的小手,然后——
但他想错了。
林海是真的不在乎贾家这门亲的——若不是贾敏到底不好和贾家真的断绝了关系,贾琏今天连上门都不可能好吗?
……所以不存在被贾琏怼的下不来的情况。
便对着贾琏露出了一个真正和煦的微笑:“两位贤侄都是极为有能力的,便是我自己在你们的这个年纪也多有不及……因此我是极为相信你们的, 你们也定然不需要我这把老骨头的拖累。”
贾琏:“……”
于是他也顾不上林海的多有不及中到底有几分的讥讽了, 只对着林海就急急道:“姑父!”
——不得不说, 这一声呼唤真真是情真意切多了, 尤其是其中的那种在急切之下的隐约崩溃……真是叫人身心愉悦。
于是林海的笑容就更和煦了:“侄儿不必自谦,姑父看过许多人了,能与侄儿你相比的可谓寥寥无几,而那珠侄儿我虽久已未见, 可想来能叫侄儿你如此上心的……也定不是常人能比的。”
这话林海说的倒是不觉亏心, 毕竟能与贾琏‘相比’的人真真是寥寥无几的:他也没说比什么不是?
然后大吹特捧, 碰得贾琏几乎都要晕厥过去了:“只古人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珠侄儿既然能参加今年的秋闱,想来已经是读过万卷书的了,贤侄你如今要下金陵,那万里路想来也是有的了,等二位从那金陵回来,想必就更不是旁人能比的了——”
忽然,他仿佛迟疑了一下:“只那金陵繁华,又有秦淮等地,二位侄儿俱是年少之际,却还是克制些的好。”
贾琏:“??!!”
他简直都要给林海跪下了!
什么叫无耻?
这才是真无耻啊!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才能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说一般长辈都不好开口的话题啊?
自己和他熟吗?
——吗?!
他震惊得简直连思维都要混乱了:“姑父想多了!如今珠堂兄正在困境之中,小侄儿哪里又有心神去游那秦淮了?”
他也简直是屁滚尿流的丢弃了自己那些莫名其妙到不知所谓的‘坚持’:“姑父!这次的金陵科举您不会不知道吧?难道您就忍心见我贾家的子弟折在这次的无妄之灾里吗?”
……其实这话儿他本是不打算和林海说的,毕竟这事是他预备着给自己添光彩用的,林海就是其中的一个工具,哪里就需要知道那许多了?
可现在却是什么都顾不得的坦白了。
林海:“……”
这下他不但没有笑意了,更是连一直捧在手上的茶盏都放下了。
而在没有了这故作闲适的道具之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简直叫人觉得可怕:“无妄之灾?”
“是的是的。”贾琏完全是连吓带怕都要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珠儿兄弟那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卷入这等舞弊要案中?因此必然是遭受了他人的连累,还望姑父明鉴!”
林海就再克制不住的有些纳闷了:“既然没有被连累进去,那还要我明鉴什么?”
“这不是……”贾琏居然难得的羞涩了一回:“便珠堂兄是无辜的,但也难保那些官员们不因为他年幼欺负他……而姑父您可是从那金陵考场走出来的能臣,有您去瞧上一眼,可不更叫人放心吗?”
说着语气越发的热切了:“侄儿知道这事儿也算是麻烦姑父了……只我贾家这些年着实沉寂了些,难免叫有些人分不出好歹来了,可姑父您不一样啊——”
“这样,”林海点头,只将贾琏话语里的那份‘不一样’给补充上了:“作为一个还算得太子之心的属下,我去瞧上一样,的确能叫有些人‘放心’。”
贾琏:“……”
他霎时间闭嘴了——
因为就在说这话的时候,林海的目光是刹那间就从平和变成了讥讽,不但变脸的速度叫人拍案,看向贾琏的时候也像是在看什么盖世的傻瓜:“只这样一来,想必太子对我就不能放心了吧?”
贾琏:“……”
他登时一傻,仿佛不敢相信林海居然就这样的直白?
却要硬着头皮的嘴犟道:“不过就是去瞧上一眼……珠堂兄当真与那些龌龊事儿全无瓜葛的,姑父也全不必担心自己被拖累了。”
林海也就笑了:“贾珠到底清白不清白我是不知道的,但太子在这事儿里清白不清白……我还是知道的。”
然后就在贾琏越来越瑟缩的目光里一字一顿:“只我要是去了金陵……那太子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贾琏在林海的目光中瑟瑟:“姑父……也不至于这样说吧?”
他艰难的试图申辩:“这事儿……这世道终归是讲理的,太子殿下清清白白,又如何会……”
会如何?
贾琏说不下去了。
而林海却是慢悠悠的用他说不下去的话来回敬他了:“贤侄既然知道这世道还是清白也讲理的,那又何必来劳动我?那金陵……总也是有万里之遥的地方,我素日里事务繁忙,怕是脱不了这个身了。”
说着,竟是又补充了一句:“太子殿下素来信任我,只我也不能滥用了这份信任才是!”
“姑父!”
要说比之林海不得太子的心,更叫贾琏不能忍受的却是林海得了太子的心又不愿意照扶自家:林海愿意又如何?林海不愿意又如何?他到底是娶了贾家女的,现下里两人还有个女儿,说不得那日林家的继承人也会从自己姑妈的肚子里出来了,且贾敏也是给林家的老人带过孝的——林海这辈子都不能摆脱贾家这门亲戚了。
也所以,林海只能为贾家好,因为只有贾家好了林海才能更好。
……
贾琏坚定不移的相信着这点,他也‘愿意’去相信林海现下里的不乐意不过就是还没有想明白——
没关系,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也就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今日不是在逼他,而是在为他好。
包括帮助林海加快这个明白的过程。
想到这里,贾琏忽然就觉得觉得自己也许没必要再那么委婉了——是的,就贾琏看来自己之前耳朵话语都还是太委婉了些:“林姑父,我现在依旧称您一声姑父……因为您总不至于不认我贾家这门亲了吧?”
又低下头短促的笑了一声,笑声依稀有些伤感,可言辞用语却是全然没有感伤的:“您现在是得太子殿下重视的人物,前途无量,又如何要为一时意气毁了您自己的大好前路?”
说着,他抬头看着林海的双眼眸里越发的彰显出一种带着**的晶亮之色:“如今皇上是崇尚孝道的,我家祖母多少也能得您一句岳母的称呼……而她老人家最疼爱的就是珠堂兄了,若是堂兄有个什么好歹——却不是我咒自家老祖母,可您明明有能力却不愿伸出援手,您的良心能安吗?”
……这话,虽然听着是在追问林海的‘良心’,可若是有了‘皇帝推崇孝道’这么一大前提,那贾琏到底是在问什么,也就很直白了。
只可惜林海一点也不稀罕。
他且看着贾琏,面容在失去了笑意的遮掩下显得有些冷漠,而他身上多年在诗书里浸润出来的气质又使得这冷漠变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清:“贤侄这话可是够绕的,我自诩自己的脑子也不算笨了,可要绕这几个弯也不容易。”
……是有点不容易。
贾老太太家里两个儿子呢,还要把孙子的事儿算到女婿的头上,一般人怕是想不到这点也不敢想吧?
贾琏便再是厚脸皮,这时候也不免有些理亏气短:“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祖母向来疼爱姑母,总不能出嫁了,就是外人了吧?”
怎么就不是了?
看看世人是怎么写族谱的?再看看一族三族五族是怎么诛杀的。
……好吧,不说这些冷硬的东西且说感情吧。
可要论‘感情’,那就避不开贾敏两年前闹过的那回还嫁妆的事儿了:虽说是在清净无人的早晨静悄悄的进行的,也总有人看到不是?加上这两年林家对这事儿不阻止人议论,贾家对这事儿无力阻止人议论,因此经过时间的发酵之后,该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虽然贾敏的做法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看来是‘不像样’的,可那贾家竟然也心安理得的将这些钱给留下了?那到底是谁更不像样,还真叫人不好说了。
因此贾琏要真讲情面,别说旁人怎么看了,只说他自己,又有这个底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