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就再度抬头看着林海,只这一次, 竟是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看自己的丈夫还是在看自己女儿的父亲了。
虽说这两个身份上归根究底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对贾敏而言,他们到底是不同的:
贾敏可以不顾自己, 却不能不顾自己的女儿。
因而也不知是为了这个女婴还是因这个女婴而坚定了自己的心, 贾敏只对着林海道:“老爷要去江南,要去金陵……那就去吧。妾, 别无二话。”
林海:“……”
他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这种说不说都是错的感觉叫他几乎就要对着贾敏跪下去了——
自然是不会的, 且贾敏也就在他坎坷的视线中再一偏头,巧笑嫣然:“老爷可别觉得我委屈、不不不,老爷还是觉得我委屈了吧!”
那笑里忽然就不自觉的带着一点淘气的意味了:“可我是真不委屈啊, 我知道老爷心中是……看重我的, 所以即使我什么都不说,老爷也会因为这份看重而偏向我, 甚至于还会因为我‘隐忍’而越发的偏向, 如此,我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林海:“……”
一时间他又感到有些真真不好开口的感觉了:
因为他不知道是应该笑言贾敏的蕙质兰心还是叹息贾敏的蕙质兰心的好。
贾敏说的不错,林海确实是看……不, 应该是爱重贾敏的,所以有的事情无需贾敏开口就会去做甚至还会因为贾敏的不开口而做的更多!
所以贾敏是真的不会委屈的。
可她为什么又要说破呢?
这种事情难道不都是看破不说破才是最好的吗?
毕竟只有不说破,只有叫对方觉得你依旧一无所知的天真, 才能叫人在继续心甘情愿付出的同时不求回报——
这本就是他自己要去做的, 也是他自己要保持沉默的, 不是吗?
可贾敏就这么说出来了。
而贾敏在这样堪称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之后……她难道就不怕林海的心里有什么?
她是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在林海心中的形象有所坍塌吗?
林海几乎都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探究的看着贾敏了。
目光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一点审视的意味了。
却是不等审视出什么就在贾敏那微微带着点笑意、带着一点淘气、又带着一点明了的澄澈眼眸下溃败了。
因为他忽然就明白了,贾敏之所以会这么有恃无恐的说出来,是因为她知道她说出来之后会比不说出来更叫他上心。
因为她心疼。
所以他会心疼。
——贾敏不是傻子,她甚至于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要聪明,自然会知道有的事儿是不该宣之于口的,但是她却偏偏要要它点破!这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智慧,也不是因为她不想遵守‘规则’了,甚至于不是出于对林海的爱的自信所以恃宠而骄,而单单是因为她想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林海,她知道这些‘规则’,但她一点都不想用它们来利用他。她也知道他的付出,但她无法心安理得的看着他的不求回报!
所以她要说。
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因为他爱她,因为她也爱他。
所以她选择了说出来,说出来告诉林海:我知道,但也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叫你在背地里付出,然后当做看不见。
林海:“……”
他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不但堵得那口气不上不下,甚至于连心肺都跟着被人狠狠的拽住,然后狠狠的挤压——
却是又在看向贾敏的下一眼的同一时间消散了。
是的,消失了。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烦恼,甚至于那点子连林海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不安和坎坷,统统的消失了。
只剩下一颗心脏,还在胸膛中稳健的跳跃着,一下又一下,没有半分加快,也没有半分的延迟。
因为他知道,这个撞进他心中并且在其中驻扎生根的女人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所以她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没有人会将她从他的身边夺走,哪怕是无所不能的死亡,也只会让他们比肩躺在地下。
然后永远不再分开。
在意识到了这点之后,林海终于缓缓的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浊气来:
这样的贾敏,叫他如何又能不爱?
好在他还能爱她一辈子。
于是林海的心算是彻底的安定了下来。
他只微微抿起嘴角,就叫自己心中那些无尽的欢喜和一点子隐隐的窃喜尽数藏匿进这条抿直的唇线中,然后又将大半的思绪化作一声叹息吐出来:“这次的事儿……其实我也觉得殿下搅混进去多有不妥,却是不好再多劝几句罢了。”
就听得贾敏的笑容真心了几分。
都说闻弦歌而知雅意,贾敏和林海相伴这许多年,心意相通的技能自然也是点亮了的,便就知道林海虽说的是自己作为下属不好多劝程铮几句,但实际上又如何不是在隐晦的向着自己表达他这次约莫会前往金陵划水的意思?
毕竟林海若是不看好程铮的参与,那行动将会有所懈怠……也是正常的吧?
——千万别说林海这样会辜负程铮的信任,着实是有的时候作为下属也是人不是机器,所以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什么的,也正常吧?
在想通了这点之后,贾敏便就觉得林海的这句交底竟是比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来的更叫人放心:只要林海不热衷于参与这次的金陵一案,那他被带累进去的可能就不大,而只要林海不被带累进去,那他把贾珠捞出来的可能也就会增大几许……
只要贾珠真的和这次的事儿无关的话。
贾敏:“……”
贾珠和这次的事儿会无关吧?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着,且又为了在自己心中夯实几分‘确定’而努力的试图回想着贾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却是一无所获。
也或者不该说是一无所获,而着实是那些‘获’亦如同苍白的画卷上单薄的线条一样组建不出一个实在的形象——
贾敏嫁个林海也很有些年头了,又有林家长辈接连过世,于是身为林家妇的贾敏也不得不随林海返回江南奔丧,如此几轮孝期再守下来,不但林海入官场的时间被耽搁了,便是贾敏也很有些时日没有和京城中的家人会面了……
虽说也有书信往来,也虽说年节的礼物向来都是没有中断过的,但距离就是距离,是无论多少字,多少礼都无法拉近的。
后来,或者直接说是两年前吧,贾敏终于随着林海回京城了,而她也在第一时间就冲回贾府和贾母一诉离情——顺带着也见了贾家的众人,但那个时候贾珠已经算是一个长成的少年了,不但已经成了婚,还每日埋首于案牍之间,便是难得的因见贾敏而有些许的松快,可整个人看上去都病恹恹的……还有些仿佛长久不见天日的阴翳感,很是叫贾敏不喜,因此放在他身上的心神自然不多,此时再回想起来,也隐约只有一个沉默的身影,又如何能多加分辨?
至于再之前,倒推到贾敏还没有出阁的日子,可那时的贾珠也不过是个总角的孩童,又能看出些什么来?!
贾敏:“……”
她竟是越想越觉得心中有些坎坷了。
而若是身为孩子的贾珠自己了解的不甚清楚的话,那想想对方的父母……总是能有个参考吧?
然后贾敏的心就不是坎坷而是不安了。
这贾珠的爹娘是谁?
贾政和王夫人!
须知前些年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幼子夺长案,这两位可是其中的主角!
这样的人,能看人品吗?
而这样的人生养出的孩子,那人品……又能有保证吗?
贾敏是真的越想越觉得自己给林海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别到时候程铮的事儿叫林海化解了,但却被这贾家的事儿给绊倒了吧?
她都几乎有一种冲动,叫林海还是只管用贾家不管埋算了!
却好歹将这份冲动噎回去了——出于对贾家的最后一点点私心,她只轻声的将自己所有的担忧尽数化作一句叮嘱:“……一切小心,最重要的是先顾着自己再说他人。”
林海就看着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贾敏:“……”
更不放心了好吗?
林海:“……”
对不起,可我还能回答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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