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在下人回报这一消息的时候, 也正是赖嬷嬷打发了自家的孩子出门又再次来到贾母这里奉承的时候，不由也就一齐傻在了那里：啥情况？咋就这样了？都这样了……那自家的孩子？？？
只好在此时贾母表现太过激动，于是也就没人会在她这么个下人身上上心了。
——也真真是一种叫人无奈又庆幸的无视去啊。
只再如何心中憋了一口气, 此时赖嬷嬷也不得不感谢这种无视。又见得众人只围着贾母又是帮着扶胳膊又是忙着倒茶水叫压惊的, 她也就只能自己梗着这口气默默的咽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一口老血了。
又抚了抚胸口, 勉强自己压住脸上怒火冲冠的热意, 微微平复思绪，这才能镇定自若的摆出一副和自己全没有关系的震惊神色来：“老祖宗, 这事是怎么闹得？我……我再不想我家那小子会这样无能！”
——是了。
这才是贾母激动得差点上头的原因：那赖家的小子也太无能了吧？
贾母可不是赖家小儿的亲祖母，因此对赖家小儿的安危全不会上心：就算这是赖家难得到祖坟都冒青烟的子孙又如何？他赢得的荣誉能够给贾家带来好处吗？不能的话担心个鬼！莫若有用能用时先用了再说！
只不想会这么不经用？
因此贾母此时的惊惶, 的确是惊惶不错，但要将这种惊惶要严格的分析起来，那大抵还更接近于‘敌军进城了, 我军先遣部队已然全灭’的惊恐：尼玛的这还有谁能挡？又该如何挡？！
也因这消息全然出乎了贾母的预料——尤其是没能预见到赖家孙儿的马失前蹄, 故而这时候的贾母全然失去的昔日的冷静，连问清楚情况都没有，就先陷入了一种自顾自的恐惧。
难道贾家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然后贾赦就大摇大摆的来告诉她：其实吧,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 并不会只有外部出现问题。
他带来了李纨的孩子可能——还是很大可能会保不住的消息！
……
说真的，因着贾母往往是很不想看到贾赦的，所以连带着她院子里的下人们对这个大老爷也没有什么好的感官。
只可惜贾赦要找贾母事儿的时候，向来是横行无忌的——他还和王夫人这种记在心中暗地里报复的人不同, 他向来都走明路！管你有脸的丫头没脸的婆子, 不中意了就怼……不不不, 应该是居高临下的骂，骂到你不但怀疑人生还想直接了当的结束人生！
就问你怕不怕？！
因而贾赦在贾母这儿，也着实没有多少人敢拦：“母亲，珠侄儿才去了多久，我们家就开始欺负未亡人了？”
胡说！
贾母本没有多清醒的脑子这时候更加不能清醒了，就要对着贾赦唾过去：“你还能做个人吗？”
天下哪里有这样不遗余力往自己家里泼脏水的人啊？这是恨不得死自己全家吗？那也别她恨不得将这个儿子就地人道毁灭了罢！
但贾赦对贾母的激烈反应浑然不惧或者说是早有预料，就十分悠然：“母亲难道不知道？那珠儿媳妇在接到噩耗之后已然是昏过去了，听说周瑞家的都急着找大夫来看看了……只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里就有叫这外面的大夫瞧的道理？便是弟妹觉得这娶来的媳妇不值钱，终究也要看看她肚子里那个怎么说也是我贾家的种啊？”
贾母：“……”
什么叫眼前一黑？
这就是眼前一黑。
可更让她感到害怕的却不是眼前一黑，而是这黑已经黑得熟悉黑得亲切了：今天她的眼前已经黑了太多次，仿佛都要看不到光明了！
且黑暗也容易滋生出激烈的情绪，贾母现在就暴躁得几乎不能自已：这到底是什么和什么？感情这些个破事儿都撞一块了是吧？难道自家真的流年不利撞太岁了吗？！
可就算暴躁到这样近乎于丧失理智的地步来，可真正叫贾母暴躁的点却并非李纨：或者说她并不在意李纨的肚子或者李纨这个人本身如何……她不过她在意这种处理的‘方式’而已！
老二家的……这做了还不如不做呢！不就是看这儿媳妇不顺眼不想舍面子求太医吗？五十步都走了何必在意那一百步？直接什么大夫都别请，不也真省事儿吗？！
贾母不是不知道王夫人其实一直就对出身贫寒小官之家的李纨颇有怨念，但一来自己在上头镇着，二来贾珠自己是个好的，三来李纨的爹多少能在自家女婿的求学之路上给些助力……于是这些年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来了。
只眼下却是没办法再浑噩了。
贾珠死了，支撑着王夫人还能忍受李纨的三根‘支柱’一塌塌了俩。
所以无论王夫人会做什么贾母都不奇怪：丫现在就是个疯子，能要求疯子做正常事儿？
且贾母这时候也顾不上李纨了——别说她肚子里还有贾家血脉什么的，那贾宝玉还是衔玉而生的呢，贾母不同样因为他的年纪将他的‘排名’降了降，只对着有快成年嫡子的贾赦一房低了头？一个还在肚子里的，不知生不生的出来，且生了也未知男女的胎儿……着实叫贾母重视不起来。
但却不意味着贾母能看着王夫人……和王夫人房间里的下人犯傻。
那这所谓的‘傻’又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呢？
就是自贾母的角度看李纨倒下……虽也是和事儿吧，但到底不是一件急着‘处理’事儿——完全是可以稍微放置一下的嘛！
但要是又动手处理了又没有把手段发挥到最好，那问题就不一般了。
所以，要么尽快撇清自己的关系作出‘不是我我没有不知道’的姿态来，要么就将这事儿做到至少从面上看来是完美无缺的，只叫人挑不出篓子来！
可惜王夫人的这‘神来一笔’却是两者都不靠的。
若是她真不想救李纨和李纨的肚子……好啊！她之前不是已经玩过一出刺激太大行为失常了吗？怎么就不能继续‘失常’下去乃至于昏厥什么的啊？！
可以说，只要王夫人能表现出个什么‘不好’来，别说李纨现下是可能滑胎了，就算她拯救一尸两命了，贾母也能把贾家在这事儿里撇干净咯！毕竟对中国人来说，有一句话是全方位无死角用来压场子的：
死者为大。
贾家总归是死了一个子弟的，会在悲痛之下‘应对不及’……就算不是一件能理解的事儿也至少是一件不好苛责的事儿吧？没见贾家的二太太好好的人都疯魔了吗？贾母又已老迈——难道还真有人会忍心逼迫这样一个老人？
……
没有，不会。
便有，也不敢就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又，若是王夫人执意要请大夫吧，那怎么说也该请个太医啊？哪怕是挂着太医名头的太医院药童，贾家也能说这事儿自己尽力了用心了！
……至于人没好反而直接没了什么的，不也有说是‘良医治病不治命’吗？老天爷要他们一家子在地下团圆，就问谁能拦得住？
——也是很强势的无耻了。
只现在，王夫人堪称失智的行为叫贾母是一点‘强势的派头’都维系不起来了：
要说王夫人没有理智了吧，偏偏那周瑞家的还能找大夫来，也就叫人瞧着还不至于没有‘基本的判断’。但要说王夫人有理智吧，居然就理智的只给自家怀孕的儿媳妇请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外头大夫？这是贾家已经默认了自家破落户的身份了还是就摆明了不喜欢这个媳妇所以她的死活不重要？
贾母：……
无论是哪个，都是贾家此时不能面对的好吗？！
——可偏偏还有做死的人要往下继续作死。
不，不是王夫人。
那贾赦见贾母一见面就被自己这话儿给打懵了，不由就更加幸灾乐祸了些，只明知故问的看着那前来报信儿的二门上的婆子：“咦？可是这大夫已经请来了，要进内院了所以你来问个讯？”
贾母：“！！！”
放屁，这不是你自己惹回来的祸害吗？怎么就翻脸不认了？！
就咬牙狠狠的笑出了一种狠辣的感觉：“她来问什么讯儿，你会不知道？”
贾赦于是也就笑了：“母亲何必做这样的姿态？我又如何能事事都知晓了？”
然后又放平了神情，很是恳切的询问：“母亲总觉得我昔日的做法不得您的意，我也认，毕竟这人心总是有偏好的，难道就硬要人偏向那不喜欢的，只将喜欢的放置不成？”
他忽而就微微笑出了一种苦涩感——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苦涩’在这时候也真是无比的反向刺激人：“那我就改！母亲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改成什么样好了，您瞧，我这不就紧跟二弟妹的步伐了？怎么母亲还不喜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