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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元宵晚宴是在一场热闹而绚丽的烟花会中落幕的。
因为皇家的财大气粗, 这场烟花盛宴用灯烛辉煌来形容都稍显不足。
靛蓝的天幕上是一幅幅盛开的画影:花开富贵, 喜上眉梢,三阳开泰……不一而足。
而视线在往下走,长长的竖立的雕花金属杆中喷薄出绚烂的金银色火星, 就像一丛又一丛用流光簇拥聚集而成的火树银花。
再之下则是不断旋转的小型烟花, 它们在青石的地砖上的旋转游走, 仿佛一条条在地面上扭动滑行的光带。
只是眼前虽是一场视觉的盛宴,却也无人有心观赏了,除了那些心事重重的当事人, 便是纯粹打酱油的皇亲国戚们也都感觉到了一种心累不爱的疲惫——
这皇家还能不能好了?
身为这天下最高贵也最无情的家族成员之一, 他们自己也明白他们的一生都是和‘平静’二字无缘的, 可是……可是便再是有心里准备,他们也不能接受皇帝和皇后之间的闹腾, 尤其是……闹腾的这么低级。
从除夕夜一路围观过来的几个亲王与郡王中, 很是有几个辈分比皇帝还高的,是建元帝或鸿泰帝那一辈的, 老迈的年纪带来了丰富的人生阅历,因此大风大浪也是见过不少了——可还真没见过一国的帝后在阴沟里掐架还掐的这么乐此不疲的?
这就是帝国的最高夫妇?这就是站在帝国顶端的人?这就是……就是引导帝国前行的人?
……这样的人……和他们教导出来的后代……
……会亡国的吧?……
当然了,亲王郡王们并不希望亡国, 毕竟他们可是这个国家的直接受益者, 他们的利益和皇权休憩相关, 所以要说谁最希望帝国万古常青?他们认了第二估计也只有皇帝敢认这个第一了。
但是再不希望也必须要面对现实, 那就是现在的帝后……不, 皇后还算了, 反正也是一个妾室扶上来的,不用抱太大期望,但为什么皇帝自己也如此的乐意于后宫的阴私手段?
当然,这并不是说皇帝就不能……咳,阴狠了——只是你阴狠也要阴出足够的高度来啊!和皇后这种等级的人对玩?没前途的啊!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已经算是将皇后的话语驳回去了,但是在这些亲王和郡王的眼中这依旧不够,生活或许教会了他们委婉,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很直接的:皇后这样找死皇帝你就成全她呀!便是不能轻易废后,砍了她的爪牙堵了她的嘴也是容易的吧?为何皇帝要如此放任?
而之所以会这样想,也是因为这些人对皇帝心中那令人难以苟同的‘用皇后一系来对付太子一系’计划一无所知……而如果他们知道了——
呵呵,帝国真的要完。
不过现在这些年长甚至于年迈的宗亲们对此依旧一无所知,所以他们还能有条有理的规划着:这皇帝现在看来已是定了型,要改变一个身在帝位而且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难度太大,他们就不挑战了。那么……将目光放在皇子身上呢?
宗亲们的目光顿时就热切了起来,将这想法想了又想,直觉是个有希望有前途的想法之后那目光就止不住的开始在五位皇子的身上打量起来:
首先是太子。
太子是国之储君,也是妥妥的下一代帝王,一旦把他教导好了,那帝国有望矣!就是有一点让人有些不安,那就是太子今年也已经二十余岁了,这样的年纪,也已经时半定性了的罢?那还纠正的过来吗?且太子这些年……看着也着实不怎么出挑,因此还要先细细观察了……不过无论如何,太子的身份都在那里!她是一个重要的潜力股,绝不能轻易放弃!
再次是二皇子……
不过这位皇子却是一个极容易让人忽视的存在了:母妃不显,自身不显,妻族……或许还有些势力,只是依旧没有强大到能够让人侧目的地步,因此这二皇子给人的感觉便有些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先这么看着罢。
然后是三皇子。
其实冲着这位皇子的妈大家就有些不想评价他!只是……只是韦氏再怎么说也是皇后,那就是说三皇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因此这样的身份,到底不能完全的将他排除了去,且他的正妃出身修国公府——那可是开国之初便流传下来的公爵府邸,断断容不得人小视了去!因此便是心中再有疙瘩,也不得不将三皇子列入备选……可到底又有几分不怎么情愿,便只能先按下不表。
之后是四皇子。
这四皇子却是有些让人不知如何开口了,他如今还在御书房中读书,虽没有什么天资聪颖的评价,但也听说不是庸碌之辈,且正因为期年纪尚小,便还有□□的余地……因此……从某方面来说倒是比二皇子三皇子更容易让人高看一眼?
最后的五皇子……
年纪太小,若要评价?却是为时尚早了。
如此将皇帝的下一代一通扒拉,数位亲王郡王的心中便止不住的各自盘算开了。
虽然现在的皇帝还称得上一句龙体康健……但脑子却着实已经有些……
因此培养下一代要趁早!
程铮并不知道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元宵家宴就让他的身上多出好几道评价估量的目光,他也不知道皇帝的行为终于使得年迈的宗亲们忍无可忍。
他现在还在一心一意的盘数着怎样才能修好自己的那条‘栈道’呢!
只这事儿却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就在开春后寒风渐渐缠绵温暖起来,而河边的柳条也抽出了新芽的时候,他终于将名单大致的整理出来了。
那却是厚厚的一摞,全帝国数千名官员按照品级的大小被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姓名、职位、品级、爵位,若祖上有大的功绩,也是需要记上一笔的。
因此光是初初浏览一遍这份资料,便废去了程铮好几日的功夫。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认真和执着,也让程铮确确实实的从这份名单中看出了一些问题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之前就不关心这些官员了,只是他到底是太子,因此习惯的便是从高处俯视众生。而通常而言,一旦是从楼顶看下去,那么一米八的个头和一米五的个头差别也就不那么大了——
可是这样的差距经不起平视。
这次程铮算是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的倨傲全部放下了,只将自己看做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般将这份名单细细的研读了,然后发现……
舅舅们和徐大人说得对!
现在朝堂上身居高位且手握重权的官员确实有七成以上都是勋贵出身,而寒门出身的官员便是有实权大多也官位不显,若真要单纯的以寒门贸然对付勋贵,那无疑是以卵击石。
又因为心中有了疑惑,程铮便也将那些勋贵出身的官员细细的看过了,便惊讶又毫不意外的发现这些官员大多都出于一种有名无权的地位,便是偶尔有那么几个‘实力派’,却也犹如神隐一般的让人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就好似这官位上存在的只是一道影子……
看到这样的情况,虽已有些心理准备,但一时间程铮却也不免有些无措了。
就在程铮蹙眉静思的时候,书房门口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小脑袋,入目便是圆圆粉粉的脸,墨晶一样的眼瞳,菱形的小嘴一笑便翘了起来:“爹爹在忙?”
程铮恍然回神,就将手里的名单一放,只冲着程曦招手:“你这丫头怎么来了,可是想念孤这里的粉彩天球瓶了?”
原来程铮这里的架子上摆了一对粉彩的天球瓶,瓶上绘制的却是一群黄橙橙毛茸茸的小鸡,精致中透露着十足的可爱,真真让程曦爱不释手,直想将这对瓶子揣回自己的院子里。
只程铮虽是疼她,却是一直扣着这对天球瓶不给,只偶尔借着这对天球瓶来逗一逗程曦,馋得她隔几日就来看一眼。
而程曦一听程铮这么说就笑开了,那双眼瞳弯弯的,眼波如春水一样透彻:“我不看天球瓶,我看爹爹。”
程铮就哼了一声,仿佛有些不屑,只是任谁也能够听出他的得意来:“看孤?孤日日都和你见着呢,又有什么好看的?”
程曦就从门外蹭进来,只巴眨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眸道:“爹爹这些日子总在书房里闭着呢,曦儿着实有些好奇,爹爹您到底在忙些什么?”
“你年纪小小,又是个女孩儿,没得问这些作甚?”程铮便随意的摇了摇头,只是不等程曦面上色变,他就一招手:“来,到孤这里来。”
程曦就嘟嘟嘴,只摆出一副不满的模样来:“只因为我是女孩儿,便不能关心爹爹了?这么说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只盼着哪天娘亲的肚子里蹦出个男娃吧。”
程铮就是一愕:“孤不过是无意的一句,你却这般在意作甚?来,过来,孤教你认字。”
说着便一扬手中的纸,却正是一张大臣的名单。
这个发现让程曦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却也相信了程铮刚才的话不过是无心之语——若非如此,这天下又有几个父亲能拿着当朝大员的名册做幼儿识字的册子的?”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也就不矫情了,只一扑就趴到程铮的膝盖上,程铮便就势一捞,将程曦放在膝盖上端正的坐好:“先说好,只准认字,可不许拿着笔在这上面乱画,这些纸张可是很重要的!”
程曦笑了一笑,只将手背在后面去:“曦儿乖乖的,绝不乱来。”
而看着程曦这样,程铮便也笑了,只将那纸捏在指尖抖了一抖,便倾斜着调整好角度,让程曦也能看到上面的字,便顺着头一列的名字一个一个往下念:“张成辉,许磊,程图峰……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