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二)
陈文艺连夜兼程,此时此刻,站在苍老美丽的陈家老宅外面,已经筋疲力尽,疲倦到极点。
她的头发和衣服被雾水和夜露全部打湿,在晨雾中头发丝闪闪发光,她叫了一遍又一遍,叫得声竭力嘶,嗓音沙哑,内心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二哥难道没有回来?!屋内无人应答,四周白雾一片,仿佛此时此刻,她如同置身在一个无人的小岛。
陈文艺越想越害怕,手上用力拍门,陈旧的木门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声响,陈文艺拼尽全部力气,大声朝着屋内喊道:“哥,哥,你在家吗,我是文艺呐,我回家来了,哥,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扑了一个空?
听到这里,屋内的陈艺志猛地滚下床来,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急急地往屋外走,因为太过慌乱了,他赤着脚没有穿鞋。
没错,是妹妹的声音。这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梦境。
妹妹真的来找他来了!
天呐——
陈艺志双眼濡湿,浑身颤抖。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房门前,手慌慌地拉开锁,然后猛地打开房门。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睛,十八年未见的妹妹就站在他的面前。
是真实存在的,又如同梦境,岁月的流逝并没有改变妹妹的美丽,只是昔日精致的脸部轮廓松弛了一点。
“哥!”陈文艺看到了陈艺志,大叫一声,笑了出来,她快速地用手掩住嘴。,因为笑着的同时,她已经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十八岁出嫁那年,二哥的一个承诺,他就真的回到陈家村等她回家!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兄妹间的心电感应,她相信回到陈家村一定能找到亲人,不顾一切地回来了,二哥他真的在家里等她!
“哥,你真的在家呀,哥——”陈文艺放声痛哭,一别十八年,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而二哥也已经年过半百,如今身形消瘦,头发灰白,看上去就像一个老人。
时间如同流水般,匆匆逝去,不知不觉,大半生就过去了。
但是幸运温暖的是,他们兄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陈艺志也红了眼眶,他颤抖着伸出手拭泪,然后伸开手,陈文艺大哭着扑到他的怀抱,兄妹俩紧紧地抱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久别重逢,如同劫后余生,他们居然还平安地活在这个世上,就单单这件事情,也够他们欢喜地痛哭一场了。
陈文艺将十八年的牵挂和思念全部发泄出来。她哭得无比大声,紧紧地攥着陈艺志胸前的衣服。
失去了十八年的亲情如今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暖。
陈艺志抱着妹妹,用大手拍打着她的背部,流着泪对她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找我的,我就知道,所以,听到消息,我就回到陈家村,等你了。”他没有告诉她是听到“国民党彻底失败要撤走台湾”的坏消息就回了陈家村,怕伤妹妹的心。
陈文艺泣不成声,如同一个离家出走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了老家。
她觉得温暖幸福。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哭得累了,再多的眼泪也流干了。陈艺志松开双手,陈文艺直起身来,擦干净眼泪。
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出来了,金灿灿的,洒满整个房间,窗外的金桂十里飘香,小碎花灿烂如金,铺了一地,整个世界一片温暖明媚。
陈艺志看看陈文艺的身后,没有看到庞三多的身影,内心有些失望,他喃喃地问道:“妹夫呢?”与此同时,他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妹妹一个人回来了,妹夫不会是?
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妹夫不会是?一种恐惧感涌上心房。
陈文艺才如梦初醒,对陈艺志回答道:“他没法离开,你放心,他还平安地活着。”
听到这句话,陈艺志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胸头如同移去一块大石,他努力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心里也明白过来,此时此刻,国民党到了火烧眉毛万分危急的时候,庞大哥作为国民党的大将,肯定要随时待命,哪能轻易离开。
陈文艺恢复了平静的心情,便定定神,向四周急切地观望寻找,因为她立马牵挂起她的三个孩子,她朝着陈艺志的身后观望,急切地问道:“哥,我的三个孩子呢?这十八年哪——”陈文艺说到这里,又止不住地眼泪双流,她哽咽着继续道,“这十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们,我想他们都快想疯了!”
陈艺志才如梦初醒,对陈文艺说道:“在,都在,现在太早,你嫂子和孩子们恐怕还在睡觉,走,我现在带你去找他们。”
陈艺志一边拉着妹妹的手转身,一边朝着屋内大声喊道:“家月,家月,你看谁回来了?”
他打算去房内叫醒三个孩子,却发现不知何时,楼家月已经带着三个孩子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此时此刻,楼家月满面笑容,看着陈文艺红了眼眶。
陈文艺的眼里却只有三个孩子,在她的记忆中,当时送走三个孩子时,大儿子庞中华五岁,二儿子庞民族三岁,小女儿庞复兴才刚刚学会走路,只有一岁,他们站在一排,老大比老二高一个五六厘米,老二又比老三高个五六厘米,形成台阶式的身高。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三个高高瘦瘦的孩子,两个男孩身高差不多,女孩娇小一点,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她紧张急切地看向他们的面容,想从他们现在的面孔上找到童年时的记忆,她只记得孩子们小时候的脸,现在他们的模样,她觉得陌生极了。
然而,刀一样的事实让她失望了。
站在她面前的三个年轻人,与其说他们是她的孩子,不如说是陌生人。
最高的那个低着头,眼神害羞木讷,不肯与她视线相接,一看就是闷葫芦一个,第二高的男孩倒是抬头挺胸,像她大哥一样,脸上有一种书卷气,可是面上的表情冷冷的,如同冰雪,好像拒绝与她接触,最矮的那个是女孩,难道就是她的小复兴?大大的眼睛,小小的瓜子脸,雪白的皮肤,乌黑发亮的麻花辫,可是她的脸,她的脸为什么布满麻子?!
如同利锥扎眼,陈文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摇晃。
陈艺志担心她受不了刺激,立马伸手扶住了她。
陈文艺定了定神,看向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脚步没有动,脸上也没有笑容,好像他们三个并不欢迎陈文艺的到来。
他们僵硬地冷冷地站在那里,如同防范敌人似的防着陈文艺。
是楼家月最先清醒过来,打破了这难堪的重逢场面。
她知道复兴是最难对付的小丫头,立马笑了笑,拉起复兴的手,对她说道:“妹妹,这就是你的妈妈陈文艺啊!你看看,你站在她的面前,像不像照镜子,一模一样?”
没错,庞复兴和陈文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陈文艺历经沧桑,如今年近四十,成了半老徐娘,而庞复兴却是花朵一样的年纪,无比鲜嫩。陈文艺看着复兴,如同看到十八岁那年的自己,她终于肯接受眼前这个满脸麻子的年轻姑娘是她的宝贝女儿了了。
陈文艺的眼睛红了,鼻子发酸,眼里有泪,她向前一步,伸开双手,哽咽道:“复兴,我是你娘——”
“她不是!”庞复兴却冷冷地打断了陈文艺想要认女儿的心思,她面若寒霜,看了看陈文艺,嘲讽地说道,“我哪有那么好命啊,我一脸的麻子,她的脸却很干净,白得像豆腐,我这个丑八怪哪里配作她的女儿,我没有这样的妈!”说完这些,就挣脱开楼家月的手,转身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陈文艺好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自己的手,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再次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充满希望地看向老大和老二。
现在她觉得他们是她的孩子了,因为她发现,老大庞中华长得和庞三多几乎一模一样,老二庞民族十分清秀,五官特别像她。
没错,他们三个,真的是她的亲生骨肉。
想起复兴不肯认她,陈文艺心痛如割。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老大和老二身上。男孩子心胸宽广,儿子和娘最亲,也许两个儿子会认她。只要老大老二肯认她了,那么,妹妹复兴认她是迟早的事情。
谢谢哥哥和嫂子,他们含辛茹苦,把他们三个养得多么漂亮啊。
陈文艺激动欣喜,流着泪含笑唤道:“中华,民族,我是娘啊——”
庞中华和庞民族却并没有看陈文艺,而是互相看看,然后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不约而同地快速转过身,如同躲避瘟疫似的,亲电般地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冷冷地关上了房门。
陈文艺接连吃了两个闭门羹,彻底呆住了,她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面色苍白如同死人。
三个孩子,他们都不肯与她相认!
她不顾一切,冒着夫妻从此分别的风险来寻亲,结果三个孩子不肯认她!
天呐,这真是让人伤心欲绝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