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三)
陈文艺痛苦地看看楼家月,又看看陈艺志,再看看孩子们紧闭的房门,泪水突然如同断线的珍珠纷纷落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的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片。
她一边静静地流泪一边想,孩子们怎么就不认她呢?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小时候,三个孩子多依恋她啊!刚刚生大宝的时候,才过百天,她就闹着要去学堂念书,孩子交给奶妈照管,庞三多不同意,可是大宝好像特别懂事的,不吵也不闹。不是在吃奶,就是睡得香香的。每天她去上学前,大宝总是对她甜甜地笑,露出没有长牙齿的粉嫩的小嘴,每天她放学回家时,大宝总是第一个伸出手,要她抱,总之,大宝简直是天使宝宝,她不在家,他不依恋她,可是她回家了,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她了!
二宝也是一个极其喜欢她的孩子呀。记得二宝三岁的时候,她生病了,当时庞三多去了前线,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大宝上学去了,家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她生病了,病得很厉害,躺在床上起不来,二宝就自己摇摇晃晃地搬来一把小椅子,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守着她,时不时地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亲亲她的脸,温柔地问:“妈妈,你好受一点没有?”二宝多么体贴多么可爱啊!
妹妹复兴生下来之后,如同小绵羊般温驯乖巧。只要看到她,就对着她笑,笑容如蜜,如果看到别人,甚至包括她的爸爸庞三多逗她,她都不笑哩。
这三个孩子,在小时候明明都十分依恋她,可是为什么长大后,就对她生份了呢,他们对她如同对待陌生人,好像对待敌人。
三个孩子站在她的面前,脸色苍白,神经紧张,他们如临大敌,如履薄冰。
陈文艺越想越伤心,仿佛有利锥在刺自己的心脏,她越来越痛苦,原本只是静静地流泪,思想到后面,一颗心仿佛碎成了无数瓣,想起这些年的委屈痛苦,寂寞冷清,还有思念与牵挂,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孩子们的冷漠和白眼。
她痛苦地心想,难道她错了吗?她敬爱夫君,陪着他上前线杀日本鬼子,她为了这个国,舍弃了自己的小家,难道她错了吗?
陈文艺越想越伤心,浑身的血液仿佛“咚”的一声,自脚底板全部流光。原本只是静静地流泪,发展到后来,开始放声痛哭。
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像个疯子似的,竭斯底里的哭着。
陈艺志和楼家月都吓到了。三个孩子听到陈文艺的哭声,更加躲在房子里,不肯出来。
陈艺志朝楼家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去安慰文艺,然而,楼家月走向前,蹲在文艺身边,拍打着她的肩膀,试图扶起她以示安慰,陈文艺如同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她的哭声好像山洪暴发,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到妹妹因为三个孩子不肯认她,如此伤心,陈艺志又慌张又痛苦,他也走上前去,蹲在妹妹面前,对陈文艺劝说道:“妹子,不要哭了,三个孩子不认你,只是暂时的。你耐心一点,等我们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我想这血脉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怎么可能不认你呢。过了几个小时,孩子们和你熟了,肯定和你相认了。”
陈文艺仍旧哭得如同北风呼啸,伤心欲绝。
楼家月叹息一声,虽然对于陈艺志的许诺不太相信,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之前做了半个月的思想工作,三个孩子仍旧如同顽石一样,拒绝相认,陈艺志几个小时就能做通孩子们的思想工作?他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要想让三个孩子认十八年未见的亲生母亲,这件事太难了,简直难于登天!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楼家月也只能听陈艺志的,附和着他的话,对伤心痛哭的陈文艺劝道:“是啊,文艺,你就听你哥的吧,给你自己一些时间,也给孩子们一些时间,我相信等孩子们和你熟了之后,他们一定会与你相认的。”
陈文艺流着眼泪,嗓音沙哑,内心被愧疚感折磨得如同烈火灼烧,她伤心自责地说道:“是我的错,我的错,当年,我就不应该丢下他们,我不配做一个母亲,这十八年来,我不在他们身边,从来没有照顾过他们,他们怪我,恨我,是应该的。”
自责的泪水姗姗而下,陈文艺成了一个泪人。
楼家月扶着陈文艺,对她宽慰说道:“怎么是你的错呢?当时你放心不下庞三多,要陪他一起上前线杀敌,这是爱国的表现,这是忠贞与大义啊!你没有错,要怪就怪这个乱世,好在现在新中国成立了,我们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和平与安宁,以后这种母子分离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陈文艺征了征,听着楼家月的话,她想起了庞三多的信。
她心里想着哥哥和嫂子说得没错,孩子们需要时间和她熟悉,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理智往往能战胜情感,因此,擦了擦眼泪,对楼家月哽咽说道:“嫂子说得是,也许和孩子们熟悉熟悉,他们就愿意认我了。”
听到陈文艺这样说,陈艺志猛点头,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楼家月笑了,胸头如同移去一块大石,她伸出手,扶起陈文艺,对她说道:“来,你刚来这里,肯定很疲倦吧,你先去洗个澡,我去做早餐,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说说分别后的事情。我想最多三餐饭,孩子们和你熟悉起来,就肯认你这个妈了!”
楼家月的一席话说得陈文艺破涕为笑,她点点头,走到椅子旁边坐好,对陈艺志夫妇说道:“哥哥,嫂子,你们说得没错,三多不让我寻亲太久,我马不停蹄地从南京赶来,不能在这里多停留,三多叫我能多快回去就多快回去,否则,他要是随大部队去了台湾,我们一家人就要彻底失散了!”
听到这里,陈艺志双肩一震,如同晴天霹雳,他对楼家月吩咐说道:“家月,你去做饭吧,我看妹妹饿了。”
家月点点头,快速地去厨房了,听到陈文艺刚才的话语,她的内心捏着一把汗。
陈文艺太疲倦了,她摸了摸自己被露水打湿的头发,对陈艺志说道:“我确实太累了,浑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哥,我先去洗个澡,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和你详细说说我们的事情。”
陈艺志点点头,变得紧张起来,现在他知道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国民党真的全线失败,如今要撤到台湾,庞三多留在南京,随时待命,并且叫妹妹寻亲要速去速回,估计这个撤走台湾的事情,是随时可能会发生的!
此时此刻,他们的头顶好像悬着一把剑。
陈艺志思着想着,内心变得沉重如大地。厨房里传来煎炒烹炸的声音,水房里也传来流水声音,陈艺志双手负在身后,征征地看着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是金秋了,很快的,杭州就要进入冬天。
也许,国民党的冬天彻底地到来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妹妹和妹夫何去何从?陈艺志的内心发出阵阵问号,如今妹妹亲自来寻三个孩子了,别说孩子们不肯与她相认,就是愿与她相信,妹妹又要带着三个孩子去哪里安家?
半个小时后,楼家月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丰富的早餐,陈文艺也快速地洗了一个澡,穿着楼家月家常的衣服,十分的素净,她的精神仿佛恢复了一些。
一阵秋风吹过,梧桐树叶从枝头飘落下来,有一片落进了屋内,陈文艺拾起来,看着外面如同小型森林的梧桐树,她感慨地说道:“哥,这棵树是我小时候种的,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它还在哩。”
陈艺志笑着点点头,对陈文艺说道:“这是你亲手种的,我怎么舍得砍掉呢,来,吃饭吧,边吃边聊。”
陈艺志叫陈文艺吃早饭,陈文艺走到餐桌前坐好,看着丰富的家乡饭菜,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椅子,三个孩子并没有出来吃早饭,他们知道她来了,为了拒绝与她接触,他们连早饭也放弃了。
因为回家的喜悦消失了,陈文艺的内心一阵失望痛苦。
十八年的抛弃与疏离,怎么可能一餐饭就能熟悉起来的?她痛苦地想,看来嫂子说的三餐饭过去,孩子们就认她这个亲妈了,非常不现实。
怎么办?孩子们不肯认她,自然不愿意跟她去,不跟她走,那怎么行,庞三多还在南京等着她,渴望着一家人去台湾呢?
陈文艺想到这里,一颗心心急如焚,她难受地看着空空的椅子,征征地出神,陈艺志看在眼里,对着楼家月咳嗽一声,家月明白过来,对着屋内扬声喊道:“中华——民族——复兴——出来吃早饭喽——”
然而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孩子们压根不在房子里似的。
陈文艺看到孩子们没反应,仍旧拒绝与她同桌吃饭,一颗心便如同小石子,往深渊里坠去,她放下筷子,用一只手扶着额头,眼尾又情不自禁地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