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等到身后的大火熊熊燃起,陈文志一脸乌黑地跑到师父家,到了与仙儿约定的地方,隔着围墙对她结巴地说道:“我把,把菩萨庙烧了!”
村东头火光冲天,村民半夜惊醒,直呼邪门,各家拎着水桶急匆匆去救火。
仙儿惊喜地笑起来,然后又开始感动得抽抽噎噎地哭。
从此后,陈文志在她心中,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成了来解救她的白马王子,在她心中,他的地位甚过爹娘。
第二天,村里人到处都在传说村东头的菩萨被烧了,不知是哪个混蛋干的,如果被发现了,一定要将他活活打死!
陈文志听得心惊胆战,却紧紧抿着嘴,不吭声。
但是几天后东窗事发,有人在烧毁的菩萨那发现了陈文志不小心掉落的雕刻刀,木把手上写着他的名字,简直是证据确凿。
愤怒的村民全体出动,把陈文志从梅福家拖出来,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然后一通乱棍,几乎要将他活活打死。
村里的主事老人不相信这么小一个孩子会烧菩萨庙,他相信背后一定有人主使,命令村民严刑拷打,一定要把背后的主使之人招出来,陈文志咬着牙关,宁死不屈,就是不肯把卢仙儿招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怕死招供,那么仙儿就罪过大了,她很有可能从此回了杭州城,或者就算不回杭州城,他们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夜夜坐在墙根天南海北的聊天,他宁可被活活打死,也不能说出真相。
因为对于他来说,仙儿这个朋友,至为重要,夜夜坐在墙根说话聊天欣赏夜色,是他现在最快乐的时光。
他会像呵护自己的性命一样去呵护那美好。
村里人严刑拷打了三天三夜,陈文志奄奄一息,全身皮开肉绽,仿佛放在火上烤。
李翠仙挨门挨户地哭诉央告,反复诉说自己的小儿子不可能是烧菩萨庙的人。
她都快急疯了!
梅福也到处央告村民,他的徒弟心地纯善,人品高洁,不可能做出烧毁菩萨庙的事情,这其中肯定有冤情,他甚至告诉村里人他只是经过那里,并没有纵火。
不管是母亲,还是师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拼命了全力。
陈文志却大方承认菩萨是他烧的,让李翠仙和梅福急得想跳楼,他甚至还学着仙儿的话,对村民大声说道:“祭拜菩萨是封建迷信。烧了菩萨庙,大家都去干正经事,陈家村才有变好的一天!”
然而,他仿佛对着一堆石头说话。
换来的又是村民一通毒打。棍棒如雨般落下,村民们一边打一边认为这孩子中了邪。
住在大宅子里的卢仙儿也听到了这件事,她几次想冲出房门,都被下人紧紧抓住,她听说陈文志因为拆庙被抓,被打得死去活来,也不招出背后主使,内心是感动和敬佩。
她害怕得直掉眼泪,因为自己幽居的怨气和一时的顽皮,给文志招来了要命的灾祸,她后悔极了。
而陈家村的广场上,五花大绑的陈文志被打得七窍流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到了最后,惨叫一声,晕死过去,梅福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发现鼻孔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他苍白着脸摇头大喊:“别打了,没气了。”
李翠仙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村民们又扬起棍棒,梅福担心徒弟小命不保,大吼道:“再打要出人命了!一尊泥菩萨值多少钱?这庙我重修好了!打死人,你们都要偿命!”村民才退后一步,收了棍棒,放过奄奄一息的陈文志。
陈文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在师父的悉心照顾下,三个月后,他康复了。
这三个月期间,在仙儿的再三嘱托下,卢宅极少出门的下人,也端着各种补品来梅福家探望陈文志。
梅福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三个月后,陈文志恢复健康,与仙儿重新在墙根聊天。
他才知道他在床上躺着的几个月,仙儿果然不用吃那些供果供品了,她天天有说有笑,身体也明显好多了,文志便知道自己做得没错。
他开心地笑了。
从此之后,两个人的感情更好,陈文志成了卢仙儿心目中的大英雄,卢仙儿成了陈文志最美好的念想。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一天又天眨眼就过了,转眼间,又是一年冬天,陈文志已经长大到十一岁,陈文艺不再裹脚,外面大雪纷飞,村里稍为富裕的人家,比如梅福家,已经高高挂起红灯笼,村里的孩子在雪地里放着鞭炮,不时发出“砰啪”几声,接着是孩子们的欢呼声。
又是一年春节来临了。
红灯映雪,远山上飘浮着一团团轻柔的雾气,陈家村的风景如诗如画。
文志跟随梅师傅学手艺已经整整两年了。
大年初一,李翠仙带着一双儿女去给逝世的陈儒上坟,外面雪大如席,坟墓被冰雪覆盖,如同一个雪白的大馒头。
李翠仙跪在坟前,烧着金色的纸元宝,含着泪喃喃地说道:“相公,你在地下过得还好吗?家里一切都好,文志跟着梅福学手艺了,这孩子喜欢木雕,唉——”
一直跪在母亲身后的陈文志听到叹息声,有些受伤,他喜欢木雕怎么了?
李翠仙继续哽咽地倾诉道:“只是文昌,和他舅舅进城了,如今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知道你最疼爱文昌,我也一直在牵挂他,可是现在家里没一个识字的人,想写封信去问讯一下也是不能。”
也不知怎么回事,文志听到这些话,突然特别难过起来,内心仿佛针扎一般。他跪在冰面上,一颗心却突然比冰还冷。这三年来,他为这个家出生入死,种地要饭学手艺,娘不提他的功劳苦劳也算了,可为什么在爹的坟前这样区别对待他和大哥,难道大哥和舅舅进城去学习以图后面的科举就是有前途的,而他留在村里跟着师傅学木雕就是没前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