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二)
接下来,日子就在等待中,一天一天淡然地过着。
季节轮转,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一转眼,又从秋到冬。
陈艺志在外找寻孩子,偶尔给家里来个电话或者写封信,告诉她们,他到哪个城市了,看到了两个像复兴和民族的孩子,但走近了又发现不是。他会继续寻找,不找到孩子绝不放弃。
每次接到哥哥的消息,陈文艺便又愧疚又难过。
她将每个月赚到的工钱全部交给楼家月,家月推辞不过,便替她存着。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
半年后,冬天到来,不怎么下雪的江南杭州也大雪齐膝,陈艺志一个人回家了,他两手空空,蓬头垢面,如同一个要饭之人,在大风雪中进了家门。
楼家月看到自家男人变成这幅模样,不由心疼得放声大哭。
陈文艺上完班回到家中,看到大哥,见他骨瘦如柴,不由心如刀割。她激动地扑向前去,眼里透着希望之光。
陈艺志知道她的意思,为了不让她失望痛苦,他立马说道:“还没有找到,我经过杭州,所以回家来看看你们,等我休息一会,我再去找他们。”
如同轰雷炸顶,陈文艺呆住了,眼泪如同小河,静静地流淌。
楼家月心疼地看着自家男人,给他端来洗脸水,绞来热毛巾,让他洗一把脸。
陈艺志出外寻亲半年,如今像一个灾民,像一个难民,哪还像从前那个纵横半生的木雕古建行业的东家?
陈文艺看着自己黑瘦的二哥,愧疚难过得直掉眼泪。
听到陈艺志无果而返,庞中华在一旁冷笑一声,慢腾腾地说道:“我早就说过,弟弟和妹妹在躲着你们。舅,你不要以为你去找就能找到他们,弟弟和妹妹知道只要与你相见,你就会逼着他们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你与她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庞中华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陈文艺,然后肯定地说道,“所以就算你找到他们,他们也会躲着不相认的!”
听到大儿子的话,陈文艺面色苍白双肩一震,如同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
“你闭嘴!”陈艺志洗了一把热水脸,大喝一声,庞中华识趣地沉默了,陈艺志一颗心直往下沉。
四周的空气好像冷了下来,房间如同雪洞般寒冷。
没错,陈艺志若有所思,看着窗外拉棉扯絮一般的大雪,心想到,找寻的这半年,有好几次,他好像真的看到复兴和民族的面孔了,他几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就是他们,毕竟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他是很容易辩认出来的。然而,两个孩子在人海中一现身,与他一照面,又像一尾鱼似的,快速地消失了,他再也找寻不着。
也许他们是真的躲起来,拒绝与他相识了。
陈艺志在内心叹息一声,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他笑了笑,对流泪的陈文艺劝道:“妹妹,你别难过,我休息一会,立马出门,再去找。”他在心里发誓,不找到两个孩子绝不回来。
陈文艺擦了擦眼泪,此时此刻,天已经黑了,可是积雪却发着光,映照得晚上就像白天一样明亮。
现在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哥哥为了找寻她的两个孩子,现在瘦得不成人形,而且哥嫂因为他们家的事,夫妻分离半年多。
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结束的时候了。
陈文艺心疼地看着哥嫂,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寻亲这件事,是该划上句号了。
因此,陈文艺定了定神,对陈艺志坚定说道:“哥,嫂子,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回成都。”
什么?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陈艺志和楼家月十分震惊,他们急急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陈文艺。
陈艺志心急如焚,对陈文艺问道:“你不在这里等孩子消息了?”
文艺点点头,果断地说道:“我决定了,哥,你也不用找民族和复兴了。我想在这件事上,中华说得是对的,两个孩子就是刻意地避着我们,他们认为我和他们的爹是他们的耻辱,他们努力想洗脱我们这两个耻辰,去追求他们的光明人生,所以,我就不给他们添乱了。”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十分灰心绝望,她和庞三多,就像孩子身上丑陋的胎记,恨不得洗掉才痛快。
陈艺志听到这里,严厉地扬声道:“胡说!我们关心孩子爱孩子才满世界去找他们,怎么是添乱?他们又怎么可能躲着我!”但语气外强中干,如同海边风干的贝壳。因为他知道孩子们就是在躲着他。
听到哥哥的话语,陈文艺走到陈艺志的面前,含泪跪了下来,她哭着央求道:“哥,算我求你,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吧。你不要再为我的事操心了,到此为止,我会回到成都从前那个家,一边找事情做,一边等着孩子们和庞三多回家来的。”她的语气坚定,充满恳求,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既然我找不到三多和孩子,那么我就在原地等着他们,我想,只要我一直等下去,有一天,三多可能就可以回内地,孩子们也可能会在某一天想通了,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陈艺志张了张嘴,本想劝说妹妹留在他身边,大家一起互相照顾着过日子。然而,楼家月拉了拉他,想了想,也劝说道:“艺志,我想,你就答应你妹妹吧。我想她说得有道理,孩子们是不想让你去找,躲起来了,他们两个早就满了十八岁,民族今年二十二,复兴也二十了,他们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完全可以独立了,现在他们出去了,让他们在外面历练几年也是好的,小树不经历风雨长不大。他们现在不想回来,是因为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等到他们再成长几年,我想他们知道父母的不容易,自然也就能够与文艺沟通,那个时候他们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陈文艺擦了擦泪水,频频点头说道:“对!哥,嫂子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你呢,你不要忘了你是木雕圣手,雕花名家,你为了找亲人,这些年,一直没有忙事业,你得为自己考虑啊,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和天赋,还有你年轻时的梦想,哥——”
陈艺志也清醒过来,看到仍然跪在地上的陈文艺,对她急急地说道:“妹妹,你先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陈文艺却仍旧跪着,对陈艺志坚定说道:“哥,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陈艺志无奈,只好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他其实在找寻的过程中,也早就认可了庞中华说的这个观点,如今妹妹和妻子都这样说,他便也只能改变继续寻亲的主意了。
陈文艺站了起来。
陈艺志想了想,对她说道:“那么,明天,我送你回成都。”
陈文艺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哥哥为了和我孩子的事辛苦了,我自己回去。”
陈艺志又想了想,对陈文艺说道:“你一个人在成都没人照应,这样吧,我让中华陪你回去。”
庞中华原本在看闲书的,听到这里,立马受烫般地跳起来,面色苍白地大声抗议道:“我不回成都!”仿佛在成都的生活是地狱般的折磨,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
陈文艺听到这里,双肩一震,面色变得无比苍白,甚至连嘴唇也失去所有血色。
陈艺志直接黑了脸,如同锅底,对庞中华指着鼻子骂道:“没有良心的混账东西!你敢不回去,你不回去我家也容不得你了!”他气得胸口疼痛,不明白怎么养出这样无情无义自私任性的小孩。
楼家月正要劝陈艺志好好说话,庞中华铁青着脸,对陈艺志咬牙说道:“舅,我也是人,我为什么要去陪那个女人?她生了我又不养我!又自私自利的不为我们的前途考虑,妹妹弟弟都跑了,你要我回去也是想逼我跑吗?”
如同晴天霹雳,陈艺志黑了脸,气得痛骂道:“你在威胁我?哼!你弟弟妹妹跑了也比你强!他们至少懂得自食其力,你呢,想当一辈子米虫吗?你舅舅我八岁就开始赚钱养家了,你呢,快二十四了,还像个巨婴!”都说外甥是舅的一条狗,叫往哪走往哪走,陈艺志对待庞三多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因此该教训的时候也绝不客气。
庞中华被骂得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恼怒地说道:“我变成这样,也是那个女人害的,假如她一直在我身边,我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胡说八道!”陈艺志顺手操起一只茶杯朝着庞中华扔了过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茶杯砸到了庞中华的头上,立马流下淋淋的鲜血来,庞中华征了征,用手抹了抹额头,一手的鲜血,他仿佛吓到了一般,看看他们三个大人,面如死灰,他沙声道:”好,看来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既然这样,那我也走了。”说完就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中华——”陈文艺痛苦地叫了一声,飞一般追了出去,陈艺志和楼家月紧随其后,慌乱地寻找。最后三个空手而回,大雪夜,一个人想躲起来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