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沿着大理石阶一路向下，穿过了恢弘大气的殿前阶，追上了一袭水蓝色衣衫的顾月。
顾月惊讶的转身瞧着他，“你也抗旨冲撞圣上了？”
“那你要我如何？难道放着你一个女子不管？”沐景微微不悦。
顾月柳眉微翘，展颜笑道：“也罢，你我本就是盟友，自该站在统一战线。”
沐景似笑非笑轻嗤了一声，意味不明道：“盟友？月儿，我倒是未曾见过这样出生死，共患难的盟友。”
顾月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却也只是装傻充愣，不曾理会，眼下若是太平盛世，她或许尚可考虑一下两人之间的事，可离乱将起，现下委实不是谈论儿女私情之时。
倏忽她回头瞧见了高高的殿前须臾间涌出了许多穿着紫色朝服的官员。
她蹙眉波澜不惊的道：“这么早便下朝了？”
“怕不是下朝了，想必是有和咱们一般的人吧。”沐景凑近了几分，清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语调的尾音暖暖的喷向她的凝腮面颊。
顾月心神失守了一瞬，后退半步，稳住心神道：“我原是不曾想到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只是不知是吉是凶。”
沐景恢复了几分肃穆，道：“往后是吉是凶不好说，可眼下对我们是有利的，法不责众，想来我们不必独自承受皇上的盛怒了。”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只盼皇上能早日下旨允你带兵去边境。”顾月脚步匆匆，再未流连，径直返了镇国侯府。
这一日在后世西楚的史册上乃是极为有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日。
这一日，西楚内忧外患，国祚渐衰，百官罢朝，皇帝身为九五至尊的权威第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百官罢朝的消息在当日午后便犹如长脚的猫，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顾月，自然也在民间口口相传，家喻户晓，在市井街巷间成了风云传奇人物。
以往顾月固然也是人尽皆知，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她是臭名昭著的顾家大小姐，今时她是不畏强权，忧心家国百姓的巾帼英雄。
她在朝堂上的言论不知通过何种途径传遍了京城大小街巷酒肆，成了底层百姓们最热衷的谈资。毕竟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年年岁岁，代代朝朝连绵不绝，可曾有那位勋贵之家的人真正敢于如此事事以百姓为先？又更何况此人还是娇娇女儿，甚至尚未出阁？
遍京城对顾家大小姐的风骨气魄皆是佩服不已，她的所作所为似乎为生活在污泥了的底层老百姓送上了一束光，几乎可以称之为信仰，坊间出现了许多以她为原型的话本和说书人。
每当那些个走街串巷的说书人说起镇国侯嫡女舌战圣上，激辩诡谲之时，总少不了闹得人热血废沸腾，呼声一片。
不消两三日，顾月在京城已是人尽皆知，口口称赞的巾帼，可顾月似乎是有意摒弃这些杂乱的声音，北凉谍子在京城的渗透比她思虑的还要严重，这些日子在沐景的协助下，她和大哥一共抓获了上十个在坊间散播流言，意欲引起恐慌的细作。奈何这些人并非谍报网核心成员，所知甚少，情报有限，暗自的行动暂时陷入了停滞。
可时间愈是过，她便越难心安，时常于深夜睡梦惊醒。
前几日她和沐景二人曾避开皇宫内的眼线，顾沐两家再次寻了一处沐景麾下的隐蔽酒肆会面，一起商议是否要违抗圣旨，带兵前去截堵正在西楚境内，朝峭崖关进发的北凉军。
商议良久，众人却没有定论，若是抗旨带兵出城，那是必然被当作通敌叛国的逆贼，必然被皇帝下令全国围捕诛杀，且眼下峭崖关并未传来密报，报告异常情况。
事情奇就奇在此处。徽城的密报上说，至少有将近十万北凉军通过皑城悄无声息的侵入了西楚腹地，那么人呢？
十万北凉军，那并非是一草一木那般简单，如此庞大的军队进入了西楚境内，竟然如同泥牛入海，消失了，全无踪迹的消匿了，连皑城去往峭崖关的沿途城池均未发现异常。
顾月每当念及此处，就一阵心寒，这样才是最诡异，最让人担忧的。
——
“皇上，吃药了。”皇后仪容端庄，但是难掩面上的疲惫姿态。
造化弄人，她和太子从储君之位被楚景瑞踹了下来，又在宫变之后得已苟活至今，又因为镇国侯的劝谏，再次东山再起。这起落之间的辛酸疲累自不消说。
眼下西楚千疮百孔，国库空虚，尚且不知太子坐上这储君之位是好是坏。
皇帝愁眉不展，脸上的老态愈发明显，自从宫变之后，他便衰老的愈发的快了，时常一个人坐在长夜漫漫的冷冷宫殿中，一直坐到天明。
“皇后以为我眼下当如何？”皇帝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殿宇之下。
皇后自然知道他意指何事，她墩身将药放在桌上，缓缓道：“皇上，臣妾见识短浅，尚且也知国之不国，臣之不臣的道理，法不责众，国家不能没有臣子协助君王治理。”
皇帝讽刺的冷笑一声，悠悠的道：“皇后和朕自是心有灵犀。”
百官罢朝的第三日，因为无人上朝，早朝取消而显得皇宫大殿了有些微的寥廓，偌大的殿前，几个皇帝身边亲近的宫人诚惶诚恐的捧着一卷卷烫金的圣旨，急匆匆出了宫。
皇帝下发罪已昭，份份诏书皆亲自送往紧要朝臣的家中，一时间震惊朝野。
诏书中言辞恳切，表示自己之错，不责罚众人，请求朝臣和两位侯爷回朝述职，辅佐太子监国，不再追究过往，同时封顾月为嘉和郡主，破例允许她入朝议政。
顾月成为了西楚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外姓郡主，地位相比镇国侯嫡女，不知陡然上升了多少。
此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又在朝堂上和市井中掀起风浪，一时间为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顾月更添了一把势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