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被逼到了墙角, 不远处的水池上悬浮着一面水镜, 正映照着墨夷雪的一生。
薛怜儿虽然服下了希华仙花, 但到底还是病骨难支, 余生一直缠绵病榻。她一直养于深宫, 鲜少与外界接触,但是“薛怜儿”终究只是凡人之躯,有年华易逝之伤。虽然墨夷雪待她一如既往,但她看着风采如故的墨夷雪, 终究心情抑郁,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灵魂重归天庭, 化为花仙白花。找回记忆的白花大哭了一场, 最后却是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没有再前往人间。
玄英帝墨夷雪在位长达五十余年,这期间, 他励精图治, 开疆扩土,最终一统了天下。他一路扶持着九州盟的发展, 促使人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修真体系, 他善听谏言, 在合乎情理法度的范畴内允许民间有更多不同的声音,一度开创了百家争鸣的太平盛世。在任其发展了一段时间之后, 玄英帝对如日中天的九州盟采取了御下制衡之术, 不动声色地将九州盟分裂为三个派系。
百家争鸣之后的混乱以及分裂, 最终化解在玄英帝地制衡之中,之后长达百年,九州盟一直稳健地发展着,逐渐成为了一樽令人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在太子能担大任之后,玄英帝退居幕后,整合了凡间庞大驳杂的道统,为后世的问道者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之后,玄英帝销声匿迹,直到百年后炼狱来犯,他才重新出现在北海,与九州盟的修士们一同击退了炼狱的妖魔,并与天界签订下了互不来犯的公约。
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是,传闻中十分爱重自己皇后的玄英帝,最终却入了无情道,于人界称王,立人界之主,与魔君、天帝权均力敌。
最后的最后,他踏着金梯飞升,成为三界中第一位突破至高境的仙人,成为了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
后世之人称呼他为玄英大帝,冬为玄英,是以他又被称为凛冬之主。没有人知道他入无情道的契机是什么,有人说是因为皇后的逝世令他悲痛欲绝,但在其义子、后世同样功在千秋的玄初帝的遗物中,却找到了一副属于玄英帝的画卷,画上的瑶山姑射,却并非先皇后。
这让玄英帝的入道的机缘成为了不可追溯的秘密。
因为他的飞升,无情道统也被视为那方世界中最接近天道的道统,从此渊源流传。
“所以……尊上,您有什么想说的吗?”灵猫将望凝青逼近了死角,它真的需要一个解释,来安抚它几近崩溃的灵台。
如果可以,它真的想不顾一切地对晗光仙君吼道:我以为你可以君临天下,结果你告诉我你只能跳个恰恰?
气运之子啊!走上无情道的气运之子啊!到底谁家的气运之子会惨到这种境地……哦,是我家的。
灵猫几乎要扑在地上大哭出声了。
“我没有错。”望凝青百口莫辩,但依旧坚强地稳住了立场,“我与你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入世炼情,你收集气运之子的情愁来代替运行天道的灵力。我任务都完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是,您是完成了!但是谁家的气运之子会这么命运坎坷?求而不得根本不是他们该有的剧本,他们应该一生顺逐,欢欢喜喜才对啊!”灵猫的眼泪喷涌而出,滴滴答答地往下坠,“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呜……呜呜呜哇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你冷静点。”到底是宠了那么久地猫儿,望凝青对它还是抱着三分宽和之心的。
“我冷静不下来!”
“别这样。”望凝青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安慰道,“就像司命星君所说的那般,人之年少,怎能不遇上几个渣呢?”
灵猫的哭声一噎:“……那尊上您倒是活得明明白白。”
这话让望凝青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道:“……承让,过奖了。”
一人一猫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入世炼情实在败得太过冤枉了。
明明经过了容华公主那一世的教训,望凝青已经有意识地放下身段,让自己陷入七情六欲之中,而不是像个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地站在幕后算计着一切。可是她难得想当个人,哦不,当个好人……却被年幼的自己坑害得不轻,谁能想到死去的雪苍居然还留有一抹意识?谁能想到他居然封存着那些本不应该知晓的往事,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成了墨夷雪入无情道的契机。
简直像是宣誓主权后彻底击败对手的正宫呢……呵呵。
灵猫笑不出来。
无情道啊!除了个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气运之子,谁好端端的没事做会入无情道啊!就算是当年以冷酷无情名扬大荒的铭剑仙尊,最后也只是入了剑道而已啊!修无情道的如果不是天性太过高傲……那就只剩下命运太过悲惨了啊!
它家的崽崽,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孩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那么心如死灰地修了无情道啊!
灵猫简直不敢深想,一深想它就想跟尊上一拍两散。
望凝青面对着怨气冲天的灵猫,也只是神色淡淡,说句实在话,她不觉得墨夷雪入无情道有什么不好,她只是觉得有些喟叹。
明明通过历练并入无情道的应该是她不是吗?结果最后却作了他人的嫁衣裳。
望凝青还是希望雪苍的转世能够好好的,因此遗憾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倒是希华这一世的经历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明明雪苍与月缺并不相似,但望凝青的脑海中依旧浮现出了月缺的身影。
月缺啊,他轮回转世应该也像墨夷雪一样,好好地走在正确的道途之上吧?
虽然没有得偿所愿,但望凝青对这一世的经历还算满意。
“开始下一世的轮回吧。”望凝青这般提议,却被灵猫回以了一个复杂而又难言的眼神。
“尊上不会感到难过吗?”灵猫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您只是将雪苍视作道侣,面对如今的结局,即便是尊上也应该会感到难过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望凝青归剑还鞘,语气冷淡地问道。
“因、因为……”灵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心一横,大声道,“因为尊上的道侣跟雪苍的经历不是很像吗?!”
灵猫承认,这一世它打了个擦边球。
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失败让灵猫意识到,想要让晗光仙君入情,并没有它最初构想的那般容易。望凝青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少了主管情爱的魂灵。她对世事的冷淡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她曾经寂焉千年,灵猫怀疑,她可能曾经经历过无法愈合的创伤。
灵猫审视了晗光仙君的半生,却发现她在意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在宗门内相识的人也寥寥无几。晗光仙君的一生,除了铭剑仙尊以外,也就只有身为晗光仙君道侣的月缺真人值得在意。而这位月缺真人,在三百年前便因为道心破损而废道重来,轮回转世去了。
据灵猫了解,月缺真人逝世之后,晗光仙君亲自送其踏过奈何,渡过忘川。之后她在人间徘徊了十数年之久,找到了月缺真人的转世,一路扶持他重归仙途。而月缺真人转世后修了太上忘情之道,如今是昆仑派琴剑一脉的太上长老。
月缺真人修行的是无情道,在宗门内人缘极寡,他道消身殒后连本门弟子都无意寻他,唯有晗光仙君不离不弃,此心如一。
第一世的时候,为了让身份尊贵的晗光仙君不至于被凡人冒犯,灵猫为她选择了“容华公主”这个皇朝第一女子的身份。而这一世,灵猫便为她选择了与她有相似过往的“希华”这一角色,本以为这能让晗光仙君更好地入情,却不想还是失败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灵猫想不明白。
“道侣?”望凝青踏着湖水,回眸,眉宇间带着浅浅的困惑,“你是说月缺?”
“对啊。”灵猫纠结地左右爪子互相踩了踩,结结巴巴地道,“尊上对月缺真人,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灵猫本以为自己说中了望凝青的心事,却不想下一秒,望凝青冷淡的眉宇便浮上了一丝浅薄的郁郁。
“月缺啊。”望凝青用一种完全不像是提起道侣的语气,叹然道,“月缺此人若为情郎,可论当世独一;可若论为道侣,则可谓糟糕透顶。”
灵猫惊奇:“怎么说?”
“谁家修无情道的会拿同样修无情道的道侣去渡情劫呢?”望凝青背着手,淡淡地道,“这不是道侣,这是世仇之敌。”
月缺最初会做出这种决定,足以看出他的确是个心性凉薄得很彻底的无情问道人,但想起此事,望凝青依旧觉得心中不愉。
“我与他乃是同修无情道的道侣,本是两宗结秦晋之好,我借他炼心,他借我炼情。”望凝青见灵猫对此事感兴趣,还忘怀了雪苍的悲剧,便一手托着它,将往事娓娓道来,“却不想他后入情劫,应在我的身上。为助他成道,我护他数十载春秋,此身不离,唯望他堪破情关,成就忘情大道。可他道心不坚,有易道之心,欲以无情道统入极情,舍大道长生,许我永世情缘。”
灵猫惊呆了,一个无情问道人改修极情道?这可真是令人动容的情谊:“真感人,所以您答应了?”
望凝青淡漠地说道:“岂可?易门别道乃是大忌,修道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但他入情极深,执念重重,那时我若是离去半步,他怕是有堕仙入魔之危。他若堕魔,我作为他的道侣,自然也难逃此劫。”
道侣可以是夫妻,夫妻却不一定能成为道侣。
而且道侣不一定是特定的某个人,甚至可能是三四个人,五六个人,如果问道路途相同,那一脉相传的所有弟子都能成为道侣。
但望凝青和月缺,不是夫妻,只是道侣。
“所以您妥协了?”灵猫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莫非就是晗光仙君渡劫失败的原因?
“不。”望凝青瞥了灵猫一眼,眼角眸光一利。
“我一剑送他入黄泉,赠他三碗奈何水,护他投胎转世,重入仙道,如此便是仁尽义至了。”
灵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