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势在必行的劫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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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我能想象得到你会对所有人……甚至是对付我!但出乎我的意料,你竟会从仁华……”庆元下意识地起步后移,直到面部与仁玉的玉掌完全脱离后,他才蓦地感到了一股似是走出沙漠酷暑包围中的清凉徐风。
仁玉一直立在原地,敛神细听着庆元对自己的这番算是激烈指责的言语,却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悦。
然而,当耳中溘然被灌入了庆元所言的认为她绝不会伤害仁华的言语后,的确存在那么真实的一瞬间,仁玉似是颤了下整个娇躯,连那对异色的眼珠都好像震荡了几秒钟。其间闪烁着碎碎的光点,并急速描连出了一个与她高度相似的女子面庞……
此时,仁玉居然在眼前以一种星辉点跃似的纹路,娴熟地临摹出了那张唯有眸色与自己不同的美丽女子。
当她尚在暗中惊异,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迸出这幅她根本不想多看一眼的画面时,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的昔日言语,再度回荡于她已饱经风霜的耳畔。
清美温婉的声音似阳春微风,柔和地吹绿了晚冬时节沉睡多时的花花草草,却终因过于棉柔,难以融化掉仁玉早已冻得麻木、蚀得荒芜一片的心原上所覆盖的厚重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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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妹妹,无论如何,姐姐将与你如影随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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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时候,过往的美好记忆也会成为阻碍人继续前行的绊脚石。
正如仁玉在几不可见地迟疑了片刻后,她旋即闭眸,眼帘的闭合谢绝了外界一切正意图窥入的暖调光线,心底落石的决然硬是打破了那幅依旧在穷追不舍地乱蹿于她脑海中的女子肖像。
在心中暗海表面上的破碎倒影中,绘的是那女子正无助哭泣的凄美样子。仁玉就立在岸边,冷眼旁观着……或是欣赏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动人样子。
“哼……”她在梦境及现实中,忍不住自嘲地哼笑着。因为那个倒映在海面上,渐渐被此消彼长的风浪冲散得近乎消失的女子,无论欢喜、悲伤、愤怒……不都与自己的表情如出一辙吗?
呵,所以,她与她,到底因孪生姐妹的缘故,正是以一面镜子所倒影出的两面。镜外是实实在在的活人,镜内……则是仅存于幻想或回忆中的虚像。
由此说来,现今能决定谁为实体、谁为幻影的关键转折点,就莫过于她这个酝酿已久的计划了。
如影随形?
因此,只要她尚形存,那自己就还是她的随影!!!
不,她真的,受够了。
“陛下,臣妾宁愿不顾手足之情,来帮衬您的帝王大业!反倒……让您觉得臣妾心狠手辣?也让您倍感失望……甚至……更让您心疼我们的皇后娘娘了吗?”仁玉凄楚地含泪笑着,眸中饱饮着的水光闪跃着令庆元倍觉双目作痛的冷锐。
那像一根根细长的锋利银丝,密集地笼住了他的褐眸、缠住了他的心头……继而持续绷紧,结果牵动起全身的剧烈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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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仁华……皇后下手?这怎么可以?!”
“陛下,看您的样子,是着实难以忘记那位让您及零无宫燕庄将军,甚至是朱雀宫依茶亲王都抱憾终生的玉女宫仁华皇后了吧。”
“才……才不是!!!我对小玉始终都一心一意,何时与人家冰清玉洁的仁华皇后有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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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难怪连向来谨言慎行的阿萱……漩涡椿,都会这样反问自己了。
庆元被仁玉的莹莹泪光淹没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后,脑中倏地冒出了这个念头……这个每每提起时,既会让他感到不安,也不愿承认,更不敢直面的源自心底的想法。
“小玉,我……没有……”这一次,在直接面对……恋人仁玉时,庆元对相同问题的回答,就远不如之前对萱时那般理直气壮了。
“庆元哥哥!”突然,仁玉冲上前失控地拥住他,既是头一次唤他为一声常用于漩涡一族相恋男女间的称呼,亦像是发了狂般喃喃道:“相信我好不好……我都是为了你啊……我知道我会遭报应的……可我没办法啊……我是不是很坏……”
“没有……没有!我并没有怪你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我真是混蛋!怎么能误解你的好意呢?!原谅我原谅我……”庆元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了,一时间心疼不已,更自责他的言语不妥。
眼看伊人哭得泪如雨下不见好转,他索性情急扬手,正要扇自己一个巴掌,当即被仁玉一把截住:“好了!你以后只要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不生气了嘛……”
她越说越小声,娇柔的声音同脑瓜一同沉了下去。披散的酒红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落在两靥,若薄纱似的遮帘围拢,使庆元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好好!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庆元动情难抑,立即揽她入怀。闭眼痴迷地闻着她玉体所散发的阵阵幽芳……
两厢你侬我侬,男人与女人各异的身体气息在这种亲昵的拥抱中,渐渐催生出了一种……升温的燥动。
“小玉……”庆元小心翼翼地埋首吻着她的发丝,当他略微粗糙的长指直驱入她茂密的发林间时,他的另一只手也顺势探向了仁玉和服上缠绕的赤香色丸袋1。
不同于伊人黄丹色和服上绣着的艳丽夺目的朱红色曼珠沙华,这条丸袋里外的花纹则是另一种颇为悲情的花,亦是白色的夕颜。
“庆元哥哥……别这样。”仁玉呼吸急促,慢慢地推开了显然不能自已的庆元,素手抵着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强烈心跳的胸膛。
“好……”亏得庆元尚能克制自己,极不情愿地闷声回应着她十几年来的屡次拒绝,不舍地放开了她。
但他的双手依然固执地滞留在她腰上,手指穿入丸袋与和服的缝隙间,上面的夕颜纹饰触手纤柔,令他流连忘返,不愿轻易撤离。
“臣妾丸带上的花纹是夕颜。陛下可知夕颜,也正是燕庄生母的闺名。”仁玉并未刻意制止庆元仍不安分的手,及她能知晓的他的情热。一番飞速的思量下,她选择蹙起了眉梢,既褶了她的心,亦皱了他的情。
“你……这时候提那位姬尊做什么?”庆元虽然不觉的自己对仁玉的渴望,和那个苦命女子有何关联。可那个也算是一种禁忌的女名,若一股幽冷凄清的邪风,霎时就离奇地扑灭了他为仁玉升腾的火焰。
“我不想成为她,成为那种被男人利用后随意抛弃,都毫无反抗之力的可怜虫。所以,请陛下在真的明确您到底是爱我……还是……呵,我的皇后姐姐时,您再继续这种天下男人都最乐意的事吧。”仁玉避开了庆元愕然的褐眸,萧朦的视线蜿蜒至他身后。在营地帐内烛火的昏沉指引下,从起初若即若离的聚焦,最终分拨为屡屡拖尾的稀薄光晕。
庆元大惊,焦急地喊出了一个:“你——”
可一股脑儿地脱口后,他就被她轻盈脱离自己并黯然转身的动作,霜冻住了身体接下来的所有行动力。
直到她款款涌步至帐帘处,即将掀起离去之际,她悠然回首,双颐犹布的红晕映入庆元始终被她占得满满的眼间。
下一秒,她红唇蝶启,绽为一朵血色的玫瑰。红得似一团烈焰,陡然溶解并崩塌了他身体周际冻结的冰:“三日后的11月24日……”
一说起这个日期,她比前阵子的漩涡椿似乎要在意许多,目露的寒色快意顷刻间使冰水尚在消融的庆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望之摇头冷笑,之后的话语进一步加剧了庆元的惧意:“……玉女宫仁华皇后将莅临浅草寺,为她已故的婆母诵祷祈福。届时请陛下事先调遣忍者潜伏在于此,当夜子时,臣妾会亲自出手,其他人等随时待命,好在事成后掳走我们的国母。”
“你……你真要……”庆元握紧了拳头,却也只是震碎了一点点的冰粒。
奈何他心中的抗拒敌不过他周遭的寒冰,而他则沦为置入冰窖的猎物。尽管拼命挣扎,可难以逃离这个足以夺人性命的险境。
“陛下既有雄心壮志,就不该再心存妇人之仁。臣妾虽是妇人,但能为了您的大业,更为了我们一双儿女的平安,不惜如此果决。那么,陛下身为明君,自当不能逊色于臣妾。臣妾先行告退。”这是仁玉掀帘离开前,所飞落下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鲜艳的黄丹色在帐帘的垂定间,吞没了末尾的一斑痕迹后,独留原地的庆元还在愣愣地望着早已空空如也的门帘……
良久,他握了握别在腰间的薙刀。那同样锋锐的刀柄硌得他手心作痛,在隐隐启开了几毫厘后,他只能选择咬牙合眼,同时,死死地捏着它。
……
“方丈师父,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浑身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手掌紧攥着,几乎被捏得骨头碎裂?”
“池雪……你这孽障……”
“阿弥陀佛,小僧是您的弟子。弟子行事作风皆师承自您,既然弟子是‘孽障’,那您就真的洁身自好了吗?”
……
在一片黑暗到恍若地狱的地方,那个音色细腻冷清的年轻男声温和地语毕后,开始拨动起他手掌上挂着的一串紫檀佛珠。
“汝母罪根深结,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虽孝顺,声动天地、天神地祇、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当须十方众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脱。吾今当说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2”
他开唇闭目,吟诵着这段似是佛经的文字。念珠在他手部一个接一个的拨击声中,规律娴熟地滑动着,并碰奏出钟磬般的清明佛音。
【注释】
1丸带:和服的带子之一,也是女式和服最初使用的带子。里外都有花纹,华丽又不失典雅。
1选自《佛说盂兰盆经》,记述佛陀之大弟子目连,因不忍其母堕饿鬼道受倒悬之苦,乃问法于佛。佛示之于七月十五日众僧自恣日,用百味饭食五果等供养十方佛僧,即可令其母脱离苦难。依本经之说所行之盂兰盆会,已普遍流行于中国民间,而有益于民间之孝行。宗密之盂兰盆经疏,即强调本经特具孝子报恩之思想,与调和中国人伦与佛教间关系之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