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的全线疏通极大地带动了运河两岸经济的发展, 受其影响最深,最直接的便是码头。
最初齐家的码头范围极小,只能停靠十几艘船, 如今这个范围已经不断扩大,许殊站在码头上, 放眼望过去, 河面上全是各色船只,大大小小,估计有上百艘船,看起来极为壮观。
船运的发展也带动了码头相关产业的发展。
码头周边,造船、修船的作坊是必备的,此外还有不少店家,卖一些本地的特产, 也有商人在码头徘徊,寻求外地更便宜质量更好的货物, 当然还有许多为这些商人、雇员提供住宿、伙食的客栈饭馆等等。此外,码头上每天都徘徊着不少穿着短打在码头上寻找做工机会的男人,到处一篇欣欣向荣之景。
许殊亲临码头, 方感受到齐家有多富。
”夫人,码头风大, 您请回屋歇歇吧!”跟在后头的管事刘弼弓着腰, 讨好地说。
他是齐家码头的总管事,权力极大,在码头上谁不叫一声“刘爷”。今日在一个女人面前却如此卑微, 不少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许殊视若无睹,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微笑着点头, 带头下了码头,刘弼和小兰紧跟其后,一起去了齐家的铺子。
码头周边的土地大部分都是齐家,所以很多铺子也是齐家的,不过大部分租出去了,他们去的这家算是齐家码头的管理处。
上了二楼,刘管事连忙请许殊上坐:“夫人请坐,小的让人去泡茶,最近码头到了一批新的秋茶,夫人尝尝。”
许殊含笑说:“不着急,你先跟我说说齐家码头的各项产业吧!”
见许殊坚持,刘弼没再勉强,咳了一声,搓手问道:“不知夫人想了解哪一方面的?”
这家伙相当圆滑,许殊初见就发现了,她轻抬眼皮:“就说说咱们家船队的情况吧,这支船队是老祖宗建的,也是齐家码头成立后的第一支船队,对我们齐家的发展居功至伟,我先了解了解船队。”
刘弼愣了一下,笑道:“是,夫人。咱们齐家的船队历史悠久,船大运输量也大,因而运送的多是大批量比较重的货物。每年秋天,船队先是将粮食从玉州运送至北边,返程之后再运送一批煤炭回来。玉州附近没有煤矿,但城内每年所需煤矿不少,所以咱们的煤便是从北方运过来的,走水路便捷运输量也大。”
“这么说,船队的生意是极好的了?”许殊笑着问。
刘弼点头:“对,船队这些年发展一直很平稳。但因为老祖宗有训,咱们不能独霸了码头上的船运,所以咱们齐家的船队并未大肆扩张。”
“这样啊。”许殊不记得有这么个规矩,笑了笑,“那说说铺子的事吧。”
除了码头、船队,铺子是齐家另外一只下蛋的金鸡。
刘弼微微点头,不用看账册,就对码头上的铺子如数家珍:“咱们在码头总共有三十一间铺子,其中五间自用,另外二十六间铺子都租出去了……”
等他说完,已经过了半刻钟。
许殊指着丫鬟端上来的茶:“刘管事辛苦了,先喝杯茶。你整理一下,我要所有在码头工作的齐家人的资料,另外将船队、各铺子的情况也整理一下,包括都租给了谁,一并给我。”
刘弼愣住了,面色有些为难:“夫人,这……这恐怕得需要不短的时日。”
许殊放下了茶杯:“我就要近五年的详细情况,这下简单多了吧。”
“这,夫人,这快入冬了,临近年底,码头上事情特别多,即便是要五年的资料,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恐得劳烦夫人多等一些时日。”刘弼还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许殊笑了,这个刘管事可真是个笑面虎,做人做事,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但只要仔细观察就明白,他就是个老狐狸。一个管事而已,再大也是帮工,哪里来的勇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主家的命令推辞拒绝?
说到底,别看他姿态摆得低,似乎对许殊这个女主人很尊重,实则根本没将许殊放在眼里。
许殊也不恼,轻轻一笑说:“刘管事,你也是齐府的老人了,码头上人手不足,怎么不早说。这样吧,此事也不劳烦刘管事了,回头我派几个人过来襄助刘管事,顺便让他们整理一下我要的资料,也好帮刘管事分担分担!”
这哪是分担,这分明是来夺他的权。
刘管事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码头上事多且杂,没在码头上摸爬打滚过的,怕是不懂。夫人若不是很着急,先等等,小的保证一个月内将夫人所需要的东西给您送过去。”
早答应不就好了,非得要她祭出杀手锏。
许殊淡淡地说:“如此就有劳刘管事了。不过这些年咱们家的码头发展很快,替齐家挣了不少银子,咱们也不能只顾着自己挣钱,也应该惠及乡里,方能长久。所以我决定将码头到玉州城的这段路重新修葺一番,不过刘管事手里的事情繁多,就不麻烦你了,我会另外指定人来掌管此事,届时还请刘管事多多襄助。”
听说许殊放弃派人来分他的权,刘管事很好说话:“这是应该的,夫人大义,父老乡亲定然感激不尽。”
扯个什么犊子,修好码头到玉州城这段路,最便宜的是过往的商户好不好,跟普通百姓有多大关系。这马屁拍得太不走心了。
许殊浅浅一笑,站了起来:“刘管事过奖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头修路还请刘管事多行方便。”
刘管事赶紧拱手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他亲自将许殊送上了马车,等马车快看到影子了,他才站直了身,拍了一下袖子,目光阴沉地瞪着远去的马车,冷哼一声,回了屋。
他刚进去,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便佝偻着腰凑过来,帮他点燃了旱烟:“二爷,那齐夫人今日到码头做什么?”
刘弼吸了口烟,将烟杆重重往桌上一磕:“妈的,一个臭娘们,管到码头上来了,还想派人来分我的权,她以为她是谁?”
青衫男子,也就刘兴连忙义愤填膺地说:“夫人怎能这样,当年老爷,老太爷在世时对二爷你何其信任。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刘弼继续吸烟,吐出一口口白雾,神色阴晴不定,一看心情就很不好。
刘兴给他出主意:“二爷,若她真敢派人来,咱们给她点颜色瞧瞧!”
刘弼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要给她什么颜色瞧瞧?别忘了,她是主家夫人!”
话是这样说,但刘弼若是完全不感兴趣,根本就不会这么问。极为了解他的刘兴立即嘿嘿笑着说:“让她派来的人当众出丑,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呆在码头吗?呆下去也没法服众,只能自己滚蛋。”
“行了,你考虑的事都是多余的,她暂时还不敢把手伸到老子这里来。”刘弼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刘兴立即高兴地说:“小人就知道,她一个女流之辈岂敢跟二爷对着干,二爷这些年来为了齐家码头费心费神,劳苦功高……”
刘弼心里装着事,今日无心听他吹捧,等他讲完才说:“给你安排一个任务。将码头上所有齐家仆、雇工全统计一遍,再将各铺子的情况也整理一下,还要船队的出航记录这类的,全部整理好,送到我这里来。什么能记上去,什么不能记上去,你心里应有数。”
刘兴嘴巴张得鸭蛋那么大,不解地说:“二爷,这……弄这个做什么,瞎费功夫。”
“夫人要的,让你去办你就去办,一个月内交给我过目。”刘弼没好气地说。
刘兴眉头中间挤得能夹死蚊子了:“夫人要这个做什么?闲得无事做?”
刘弼瞪了他一眼:“你长长脑子。无缘无故的,她突然跑来查这个,指不定发生了什么事呢。你安排人去打听打听夫人最近的动向,别是有人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刘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好,小的这就去办!”
***
同一时间,马车里,许殊也跟小兰聊起了刘弼这个人:“你觉得刘管事怎么样?”
“精明能干,说话办事很周到。”小兰觊了许殊一眼,试探地说道。
许殊点头:“没错,还有吗?”
小兰有些吞吞吐吐的:“奴婢觉得,觉得……”
“说,马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许殊鼓励地看着她。
小兰心一横,直说了:“奴婢感觉他笑得好假,感觉不是那么的真诚。”
许殊笑了:“你说得没错。”
小兰虽然年纪小,阅历浅,看不透刘弼的伪装,但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得了许殊的肯定,小兰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个刘管事是不是有异心啊?奴婢感觉他不是很听主子的话。”
许殊盯着小兰看了几息。这个丫鬟忠心耿耿,对原主、对齐晶晶和齐家都极为忠心,而且人也还算聪慧,倒是值得培养。若她能成长起来,以后陪在齐晶晶身边,也多个助力。女子在这个世道本就不易,更是应该相扶相持。
打定了主意要培养小兰,现在正好有空,许殊便将事情掰碎了讲给她听:“没错。他怕我安排新人过来分他的权,所以一开始对我布置的事情推诿拖沓,试图蒙混过去。直到见事情拖不过去,才不得不应承。”
小兰就不懂了:“夫人,你吩咐他的事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事,虽是繁杂了一些,可也不用刘管事亲自处理,他只需要交代下面的人去办就行了。为何这点小事还要推三阻四呢,太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
许殊却摇头说:“他拒绝不是因为没把我放在眼里,而是怕我探查,码头上必然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不想我安排新的管事过去,一是怕我分他的权,二也是怕出了什么纰漏吧。”
刘管事的反应让许殊确认了这一点。他一开始是很不情愿,后来听说她要派人来了才妥协的。
许殊要资料是假,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试探刘管事是否知晓。目前来看,刘管事应该是脱不了干系。这也很正常,他是码头上的大管事,统管码头的一切事宜,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瞒住他,何其困难?
“瞒着夫人?他莫非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小兰惊讶地问道。
许殊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能想办法,慢慢查。”
小兰拧着眉头:“可夫人已经答应不派人过去了,这怎么查呀。”
许殊托着下巴,轻笑:“你猜猜,猜中了有奖!”
小兰抠了抠脑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许殊含笑看着她,没有多说。其实办法很简单,那便是修路队。既然明着派人去码头这一招行不通,那就只能暗着来了,这样还不容易引起刘弼的警觉。
许殊提出修路,首先是码头到玉州城这段路虽然修过了,可到底是泥土路,而且也不是很宽,仅容两辆马车并行。可能在古代来说,这样的路已经是不错了,但对于一个货运发达的码头来说,远远不够。将道路修得更好,拓得更宽,对码头的发展有利无害。
另外一个目的就是顺理成章地往码头塞人。码头上虽然人来人往,陌生的面孔不少,但这到底是个人口流动性极小的时代,陌生的面孔太打眼了,很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觉。修路就不一样了,人很多,而且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呆在码头。即便刘管事有所怀疑,但他也搞不清楚这些修路的人当中到底谁是许殊安排的人。
这种事怎么也得安排机灵信得过的,许殊决定回去找齐管家商量商量。
思量间,马车已经驶入了城门,小兰皱着眉头,苦巴巴地说:“夫人,奴婢猜不到。”
“你以后就……”许殊话说到一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惯性,她身体往前倾,差点摔了出去。
小兰连忙扶着许殊,焦急地问道:“青叔,怎么回事?马车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青叔看着突然窜出来,拦在马车前的两个衙役,慌张地说:“夫人,外面来了两个衙役,要见你。”
普通人被衙役找上,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小兰有些慌:“夫人,这……”
许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掀起帘子,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笑看着两个面色肃然的衙役:“两位差爷辛苦了,找民妇何事?”
两个衙役拱手说道:“齐夫人,詹师爷有请,劳烦你跟咱们去一趟衙门。”
衙役的态度还算客气,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许殊想了一下,无论是现在还是剧情里,齐家人,尤其是原主本人也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便说:“好的,劳烦两位差爷辛苦跑这一趟了。只是不知道詹师爷找民妇何事?”
大庭广众,城门口人来人来,许殊也不好塞铜钱给他们,只好态度客气点,看他们能否透露一二,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衙役许也是没看到过如此客气有礼的夫人,稍微提点了一句:“就是学子们闹到了詹师爷跟前,师爷请夫人去问个话。大伙儿都还等着,齐夫人请吧!”
“好,辛苦了。”许殊含笑说道,也不拖延时间,迅速重新坐回了马车,让青叔改道去知府衙门一趟。
但上了马车,她的脸就拉了下来。
齐家也好,她也罢,都没做过得罪这些读书人的事。这些人为何要到衙门找她的麻烦,还惊动了詹师爷?
思来想去,许殊怀疑这事跟寇正元那个家伙有关。不然说不通,毕竟她都不认得那些学子,他们何苦找她这个不相干的妇道人家的麻烦。
寇正元想干什么?莫非想找衙门替他做主?这不是搞笑吗?别说是寇正元自己滚蛋的,就算是她亲自将他赶出去的又怎么样?齐家可不欠他。认真算起来,是他欠齐家,三年下来,齐家花在他身上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两了。
招赘上门,本来就是招女婿上门顶立门户,帮忙干活养家的,又不是请了一尊大佛回来,还想让人供着不成?
虽说许殊问心无愧,但事情牵涉到读书人便不是小事。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拥有太多的特权了,而且他们就他们识字,能说会道,掌握了舆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得罪他们绝非什么好事,可许殊不惹事,但事偏偏要往她身上钻,那也没法子了。
目前得到的信息太少,连具体是什么事都不清楚,许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许殊掀开帘子一看,好家伙,一二十个身着长衫的书生愤怒地瞪着她的马车,附近还围了几十上百个凑热闹的百姓。
这欢迎仪式未免太隆重了点。
许殊收敛了笑,在几百只眼睛的瞩目下,淡定地下了马车,走到最前方,盈盈福身:“民妇见过詹师爷,不知师爷唤民妇过来所为何事?”
詹师爷背着双手,八字胡轻轻一撇:“齐许氏,众学子控诉你看不起读书人,羞辱读书人。你给他们赔个礼道个歉,此事便罢了。”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詹师爷只想尽快让这群学子消停了,因此也没跟许殊废话。
可许殊听到这话却不干了。
她勾起唇淡定地问道:“敢问詹师爷,民妇如何羞辱读书人了?可有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看看寇兄就知道了!”人群中一个学子义愤填膺地吼道。
果然是寇正元弄出来的好事。而这群所谓的读书人,许殊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轻蔑地扫过,都什么东西,他们想搞文字狱不成,就凭几句话,就要给她罗织一个罪名!
许殊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寇正元身上:“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看不起读书人,如何羞辱读书人的?”
寇正元低下头,不语。
旁人只觉得他是不敢对上许殊,更怒了。打头的陈施拱了拱手,目光直视着许殊:“齐夫人,你可曾经常骂寇兄,窝囊废,废物,不许寇兄读书?”
“就凭这?”许殊好笑。这些话是原主骂的,确实不好听,也没素质,显得像个泼妇。但这也不是他们给她罗织罪名的理由,怎么当丈母娘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女婿,花了几百上千两银子在他身上,还骂都骂不得两句了?那他们的媳妇娶回家,天天孝顺公婆,伺候一家老小,还要生儿育女,遇到那等不慈的公婆,被骂都是轻的,甚至还会挨打,他们怎么不站出来替他们媳妇儿讨个公道?
陈施见许殊完全无悔改之意,蹙眉道:“夫人这是承认了?”
许殊不跟他争辩,这些人是寇正元的朋友,人有亲疏远近,又先入为主,她怎么说,在他们听来都是狡辩,说多错多,这顶帽子还是会扣到她头上,何必浪费唇舌。
她转身,给詹师爷福身行了礼,然后道:“师爷,劳烦你派人去将我齐府的管家叫来。”
詹师爷不解地看着她:“齐许氏,你请管家来做什么?莫不是想让他替你辩解,他是你府上的家奴,自是向着你。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你道个歉,此事便了了。”
说得轻巧,当真名声坏了的不是你。
许殊微笑着说:“詹师爷,请齐管家来了便知,若他来了之后,诸位还认定民妇羞辱读书人,那民妇就当众给诸位赔罪,并请在场所有见证者去明月楼吃一顿宴席,菜品自点,如何?”
明月楼是玉州城前三的酒楼,去里面随便吃一顿没个几两银子,想都别想,更别提菜品自点了,这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来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上过明月楼吃一顿,如今得了个免费的机会,哪肯错过。
于是不等詹师爷和诸位学子发话,凑热闹的百姓纷纷起哄:“答应她,答应她!”
“对啊,不能光由这些读书人说了算,也该听听人家齐夫人这边怎么说嘛!”
……
形势一下陡转了,对普通百姓而言,孰是孰非不重要,能不能蹭一顿免费的大餐更重要。
詹师爷显然也深谙人性,他深深地看了许殊一眼,这个女人不简单,这种时候临危不乱,而且仅凭一句话就让在场的百姓都站到了她这边。即便最后学子们仍认定了她羞辱读书人,看不起读书人,这些吃人嘴软的,也不会说她坏话。
短短时间内能想出这个应对之策,可以说是有急智了。
詹师爷也不愿得罪城中大户,况且现在民意也一边倒向许殊这边,他便顺势推舟,让人去请齐管家。
衙役领命而去,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学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八卦的百姓倒是很兴奋,而且不少人还拔腿就跑,回去拉自己的家人朋友呢,这样的大餐,怎么能错过呢?
不少人有一学一,见别人拉了亲戚朋友,自个儿也赶紧跑回家,唯恐错过了这个占便宜的好机会。
不一会儿,现场的百姓就翻了好几番,而且人数还在急速地增长中,都快将半条街给堵住了。
这盛况是大家所料不及的。
詹师爷和众学子都傻了眼,这么下去,怕是得来几千上万人吧。这么多人到明月楼敞开了肚子吃,专挑贵的吃,即便齐家富贵,恐也得将其吃垮。
这齐夫人就不担心收不了场吗?
大家悄悄朝许殊望去,发现她连眉头都没眨一下,淡定地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直直的。
不知为何,陈施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预感,今天只怕是他们输了。
其他学子见玩得这么大,也是又兴奋,又激动,有个人捅了捅寇正元,窃笑道:“看到没,来了这么多人,你这丈母娘今日要吃大亏了,回去铁定被齐家族老给骂死。丢人不说,还得赔一大笔银子,若不是你老丈人前两年死了,只怕会将她休回许家!”
寇正元苦笑:“我……要不此事算了,闹这么大,实非我意!”
“寇兄,你人就是太好了,她那么对你,你还替她着想!”
“可不是。就算收不了场,也是她活该!”
……
这些学子七嘴八舌的,一点都避讳许殊,明摆着他们要看许殊的热闹。
陈施又打量了许殊一眼,发现她面部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的嘲讽极其明显。
陈施顿时老脸一红,有些羞愧,他们一群大男人对着个妇道人家说三道四,幸灾乐祸,实属不妥。
“够了,大家别说了,安静地等消息。”陈施喊了一声。
这里就他考中了秀才,这群人中最有出息的,他一出声,学子们不好不给面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许殊凉凉地看了陈施一眼,目光里的嘲讽之意越发的明显。
这时候来当好人,早干什么去了?
陈施对上了许殊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下一突,一种自惭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后悔的情绪,今天不该因为同窗之情的裹挟,跟着来找一个妇人的麻烦。
许殊才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在她看来,今天到场的这些学子都是糊涂虫,成不了事,根本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她抬头望着远处的虚空,兀自在心里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找出码头上的漏洞,提前将其堵上,省得将来暴雷。
于是在大家都等得不大耐烦时,却看到许殊这个当事人老神在在地走神,半点都没恐惧和心虚的样子。
不多时,闻讯赶来凑热闹占便宜的百姓将整条街都堵住了。
学子们回头看到整条街上乌压压的人群,都傻眼了。这下玩大了,齐府的管家若是再不来,恐怕最后得好几万人,便是齐家有万贯家财也不够这么挥霍的吧?
他们都受了影响,可齐夫人呢,却还是半点没反应。
学子们不淡定了,悄悄议论:“她该不会真有什么杀手锏吧?不然玩这么大,她怎么收场?”
闻言,其他学子都看向寇正元,毕竟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只有他最清楚。
寇正元也很心惊。见大家望过去,他肯定地摇头说:“同窗三年,大家还信不过寇某的人品吗?寇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当然,他只是在个别地方做了一些修饰,选择性地挑了一些话对大家说,也不算撒谎。
“那她怎么还是这个反应?”有人疑惑地嘀咕。
另一人说:“管她呢,反正也要咱们认定她没羞辱咱们读书人,这事才能算她赢。主动权掌握在咱们手上,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哦,羞没羞辱读书人,这个他们说了算。任凭这齐夫人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不可能向着她啊,这事她输定了,有她后悔的时候!
大家纷纷等着看好戏,左灯右等,就没等来齐管家。
眼看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很多人等得不耐烦了,问道:“詹师爷,该不会是这妇人耍花招,拖延时间吧?”
詹师爷看了许殊一眼,没作声。是他安排衙役去请齐管家的,说齐夫人耍花招,未必太扯了。
“再等一会儿,大家不信齐管家,也该信府衙的衙役才是!”詹师爷安抚道。
大家一想也有道理,继续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后面总算传来了动静,大家回头一看,两个衙役举着刀鞘,艰难地往前挤。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终于等来了,大伙儿自动给几人让出一条小道。
两位衙役总算将齐管家带了上来,回命:“师爷,齐管家带到。”
詹师爷点头,举手让人群安静下来,然后拔高音量问道:“齐许氏,齐管家已带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许殊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很是可惜,没有高音喇叭或麦克风,不然多好的宣传打脸机会啊。
“齐管家,你跟大伙儿说说,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齐管家一路走来,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已经大致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心里激愤不已。他家夫人心善,斥巨资建学堂,资助学院,可这些读书人是怎么报答他家夫人的?
想到这里,齐管家眼眶都红了。他紧抿着唇,仇视地瞪着这群读书人,大声说道:“小人今日去了城外的正阳坡,跟里正讨论了一些事情。”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对主仆,这齐家的事关他们什么事,说这个干什么?
为了这个事已经耽误很久了,还闹这么大,詹师爷很不悦,质问许殊:“齐夫人,你们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许殊还没说话,齐管家先一步道:“大人,请听小人一一道来。小人今日去正阳坡是为了兴建学堂的事,我家夫人心善,准备兴建一所十数亩地的学堂,不管是齐家子弟,还是全城乃至乡下的孩童,只要愿意的,都可去进学堂启蒙念书,齐家不收分文,只需孩童自备笔墨书便可!”
“真的?”詹师爷眯眼盯着齐管家,像是要看穿齐管家是否在说谎一样。
齐管家不卑不亢地拱手作答:“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正阳坡一查究竟,当时除里正外,还有村里不少德高望重的老者也在,皆可证实小人所言不虚。小人上午辰时便到了正阳坡,方才回来,在路上才知晓的此事,做不得假。我家夫人愿花如此多的钱,费这么多的心力办学堂,正是为了能让更多的贫苦孩童也机会读书,又怎会看不起读书人,羞辱读书人。这是污蔑,请大人明鉴!”
詹师爷惊得说不出话来。
学子们也跟着傻眼了,对比起他们口里那些骂人的话,齐夫人这所作所为更有说服力。
但这年月能读书的无比以傲,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骄傲惯了,哪愿向一个妇人低头,尤其是当着上万百姓的面,他们更是低不下这个头。
“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并不能说明齐夫人就没有羞辱低看咱们读书人!”有学子发声死犟。
其他人听了,犹豫了一下,纷纷附和:“对啊,她骂寇兄这事可是真的,不让寇兄念书也是事实!”
齐管家听到他们这些无耻的强词夺理都惊呆了,脸涨得通红:“你……你们,你们真是愧为读书人!”
他一个人哪说得过好几张嘴。
“看看,连齐府的管家都看不起来咱们。仆人的态度又何其不是主人的态度,当初寇兄在齐府可没少受齐家仆人的欺辱。”
“是啊,这齐许氏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法改变这事实!”
……
到底是谁说得天花乱坠,许殊算是看清楚了这些读书人的嘴脸,跟市井泼妇也没什么区别,撒泼耍赖的功夫一等一的。
许殊早就对他们失望透顶,反应平平,倒是齐管家第一次见到了这些人的嘴脸,气得脸通红:“你们,你们如此污蔑我家夫人,颠倒是非,真是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没错,你们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学子们本来是要喷齐管家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浑身一抖,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待看清往日慈眉善目的山长脸色铁青,目光失望地看着他们,登时慌了。
一个个连忙作揖行礼:“学生见过山长!”
玉州书院的山长,乃是当世大儒赵清瑞,学问人品都极其出众,非常有名望,朝廷几次邀请其去京城做官,都被他拒绝了。
他选择了留在家乡开办书院,教书育人。二十多年下来,他的学生满天下,有好几位都做了京官,便是知府大人见了他也要礼遇。
平日除了打理书院,研书作画,他甚少来府衙。
看到他,詹师爷也慌了,赶忙行礼:“学生见过山长!”
赵清瑞冷淡地说:“某一介草民,当不起詹师爷一声学生。赵某来此,只为了澄清一件事,今日齐管家到正阳坡时,赵某人也正好在,他不但跟里正商量了筹建学堂的事,而且还提出,以后玉州书院的一应开支皆齐府出了,并打算向书院捐赠一批手抄本古籍。以后,但凡学子,愿到玉州书院来学习者,皆不收束脩。”
“如此种种,皆是齐夫人授意。她虽是一介妇人,可论心胸之开阔,目光之长远,都不是尔等所能及!如此良善之人却被尔等扣上了一顶蔑视读书人帽子,昔日我与诸位夫子便是这么教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7 17:10:50~2021-09-18 17: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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