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瑞这番话对诸学子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惊恐地望着赵清瑞,心里后悔不迭。他们何苦要为了替同窗出头,跑到衙门来闹事,这下好了,不但要丢脸,还要在山长这里落个不好的印象。
而且此事传出去后,他们肯定会沦为众人的笑柄,师长以后只怕也会对他们有意见。
这些学子虽然聪明,可到底年轻,一辈子也算顺遂,骤然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詹师爷头痛地看着傻愣愣的学子,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山长,这些学子也不过酒后失言,意气用事。年轻的时候谁不犯点糊涂呢,还请山长原谅,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众学子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表态:“山长,对不起,是学生偏听偏信,信了旁人的谣言,误会了齐夫人,学生知错了!”
“山长,学生不该饮酒,冲动行事,污蔑了好人!”
“山长,学生不该被人怂恿就一时头脑发热,做出诬陷好人的举动。学生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
他们急着挽回在赵清瑞心目中的形象。
可却适得其反,赵清瑞经历了一辈子的风浪,焉能看不透他们这点小心思。他们哪是知错了啊,是顾忌着他这个老头子,所以才这样说的。
赵清瑞看着这些根本不知悔改的学子,失望透顶:“不必向我说对不起,你们真正该道歉的对象是被你们污蔑,被你们架在火上烤的齐夫人!”
“还不快向齐夫人赔礼道歉!”詹师爷连忙出声提醒。心里却暗叹,难怪最近这几年,他们玉州考上秀才的书生都寥寥无几呢,看看这些猪脑子,道个歉都不会,难怪被人当枪使呢。
若非他也被他们拖进来,掺和了一脚,他才懒得理这些蠢货!
众学子经他一提醒,连忙反应过来,纷纷道歉。
“齐夫人,对不起,是小生错了!”
“齐夫人有高义,小生受人蛊惑,污蔑了无人,请夫人原谅!”
“齐夫人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生的无礼吧,小生以后再也不敢了!”
……
一个个态度诚恳,极尽和气,跟前一刻那欲置许殊于死的狰狞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殊目光冷然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道:“你们都说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众学子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再向先前那样对许殊无礼,连忙客气地说:“夫人请讲!”
许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你们不必向我道歉!因为,我齐许氏,齐家的当家主母,就是看不起你们,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你们!”
众学子和前面看热闹的百姓皆哗然,诧异地看着许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她现在成了受害者,大家都向着她,一片大好,她何苦要说出这样对己不利的话,这不是给学子们递自己的把柄吗?
就连詹师爷也蹙起了眉头,在心里骂娘,今日之事,可真是一波三折。本来简简单单道个歉,双方握手言和就能解决的事,结果现在越闹越大,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他铁定逃不了干系。
“齐夫人,我知道,你心里恼怒他们刚才的咄咄逼人,但也不必说这种话。夫人建免费学堂,便是看重学问,又怎会羞辱看不起读书人!”詹师爷站出来撮合道。
众学子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齐夫人定然是还记恨他们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因此才故意这么说的。
他们正想表示自己不计较,却听许殊又清凌凌地开了口。
“詹师爷此言差矣,民妇看重学问,跟看不起他们这些读书人并不相冲突。他们,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圣人之言脱口而出。按道理来说,应该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可他们呢?随便听了几句旁人不知所以然的话,未经查证,便闹到知府衙门,逼着詹师爷你替他们主持公道,如此糊涂行事,若是他日做了官,怕不得判多少冤假错案,害多少无辜之人!”
最后一句既出,众学子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今日若让齐夫人再说下去,他们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大伙儿正欲争辩澄清此事,却又听许殊坚定了开了口。
“这是其一。其二,犯了错,事后却不知道悔改,反倒将错误归结到旁人的鼓动、怂恿和喝酒了这样的借口上,只图能将自己摘出来。如此没有担当,又无判断力,人云亦云之辈,凭什么让民妇看得起?”
“圣人有言,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方为读书人之通达。民妇心目中的读书人,对下不威风欺压,对上不谄媚阿谀,心怀家国,忠君爱国,以一方清正,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可尔等,还没什么大功名呢,就因一己之私,欺压良善百姓,乱扣帽子,如此读书人,如何能让民妇看得起?你们又有哪一点能够让民妇看得起?”
“好!夫人所言甚是,圣人有云,读书人以德为本,以能为末!尔等德行不修,知错不改,枉为读书人,我玉州书院容不下尔等,以后你们不必再来了!”赵清瑞一锤定音。
让众学子皆傻了眼。
他们以为被许殊在众目睽睽之下辱骂已经是平生最羞愧之事,不曾想,还有更大的挫折在等着他们。被书院以品行不端为由驱逐,传出去,以后还有哪个夫子不要名声了,敢收他们啊?他们没书念了,又何谈前程?
“山长,学生知错了,请你给学生一个机会,学生一定悔改!”
……
詹师爷看到慌了神的学子们,不由暗暗摇头。再看向许殊的眼神也变了许多,她虽为一介女子,可无论是开办免费的学堂,还是资助书院,以及今日怒怼众学子,都让人刮目相看。尤其是怒怼学子这一段,有理有据,条理清楚,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有她说得这么好。
赵清瑞对这些学子失望极了,根本不搭理他们。
学子们苦苦哀求了一阵还是无用,渐渐消停下来。
许殊又发话了,她道:“你们今日既以我苛待羞辱寇正元为由向我发难,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们一年读书所需的花费多少?”
已经在她手下吃了大亏的诸学子赶紧垂下头,不敢吭声。
他们不主动回答,许殊便顺手点了两个人:“你,你,你们说说,理是越辩越明,咱们就好好辩辩!”
第一个被点到的陈施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认命地拱手说道:“回齐夫人,小子一年所需在二十两银子左右!”
另一个学子见他开了口,也主动表态:“我……小子也差不多,大概十几两银子吧!”
“很好。”许殊冷笑,“那你们知道寇正元一年开销多少吗?他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束脩还是府中所出,却还是不够,每月小女还要贴他不少银子,仍不够,小女见我不喜,就悄悄绣手帕去卖了换铜钱给他花。粗粗算下来,他一年得花两三百两银子,用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精品,怕是你们学院的很多夫子都没他用的好,去书局买古籍也总是眼都不眨,一本接一本的买回家。身为他的同窗好友,你们应该清楚他平日所用的一应物具,我没说错吧?”
听到这笔帐,好些学子纷纷去看寇正元。
平日里看他花钱豪气大方,大家也没多想,真是万万没料到,他一年能花这么多银子,若不是齐家这种巨富之家,谁供应得起。毕竟读书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的,有些考了几十年都中不了秀才,便意味着对家里没任何的回报。有几家禁得起这样花钱啊?
听到这笔帐,好些个学子心里的后悔就像爬上树的蔓藤,无边无际地扩散。他们这些每年只有二十几两银子花的人去替每年花几百两银子的人打抱不平,还将自己也赔了进去,显得他们像个笑话一样!
从齐管家站出来说齐府要开办免费的学堂开始,机敏的寇正元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是不相信齐管家的说辞的,旁人不了解,他还不清楚吗?齐家乃是一介商贾,满身铜臭味,眼里只看得到那黄白之物,他花点钱念书都舍不得,整日指桑骂槐,又怎会愿意花大价钱,为全城百姓谋福利?
沽名钓誉,作秀,肯定是看今天这事不好糊弄,所以他们俩才联合起来弄出这么一套说辞糊弄大家。等时日一长,谁还记得今天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齐家什么损失都没有,还能赢个好名声。
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山长亲自出面证实了此事,形势一下子逆转,那些替他打抱不平的同窗皆马上转变了立场。他马上意识到今日之事是不成了,稍有不慎还会反噬到他,如今他站出来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若躲起来。他悄悄往后退了退,缩着脖子,尽量降低存在感,希望这事能快快过去。
谁料许殊竟不依不饶,追着他不放,一下子让他成为了人群瞩目的焦点。
大家都看着他,他再躲已经不合适了。
寇正元拱了拱手,态度谦和有礼、不卑不亢的:“许是小婿误会了母亲的好意,小婿在这里替母亲陪不是。诸位同窗也是喝了酒,听小婿发了几句牢骚,替小婿打抱不平。他们原也是不想做什么的,只是想找母亲理论理论,只是大家喝多了闹出的误会。此事皆因小婿而起,都是小婿的错,母亲大人有大量,怪罪小婿便是,别跟他们计较了!”
许殊盯着寇正元,好一朵白莲花,不争辩,上来就认错,还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替这些同窗开脱,不愧是男主,脑子就是灵活。
瞧瞧,好几个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瓜学子脸上竟露出愧疚之色,似乎是对刚才在心里埋怨寇正元很过意不去。
啧啧,傻子每年都有,今年特别多。
许殊冷笑:“误会?既如此,那你怎么不早说?你早点说,也不至于闹成这样!还有,你若只是带他们来问个清楚,那直接上齐府便是,又何须来衙门?”
一连几句,问得寇正元无言以对。
而且许殊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对准诸学子道:“你们替寇正元打抱不平,难道不知道他是我齐府的赘婿?我齐家就一独生爱女,招赘上门,是为了顶立门户,他上门之时就应了解。前年我夫过世,家里只余两个女人,他身为家中唯一男丁,只知花钱,大手大脚,还连累我女儿没日没夜地绣花卖钱给他用,却对家中之事半点不过问,我不该生气?再说,我们也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他三年不中,花钱照样没节制,我让他弃学回家打理家里的买卖何错之有?”
学子们也被许殊问得哑口无言。
许殊犹不解气:“此事,论律法,论情谊道德?我齐许氏哪里站不住脚?身为供应他三年的岳母,他不事生产,我骂他几句又怎么的?难道我身为长辈,骂几句小辈都不行吗?我齐家也算对他有恩吧,他不思报答,反而到衙门状告我这个长辈,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詹师爷真是服了许殊这张嘴,他赶紧说道:“齐夫人,你所言甚是。这一切皆是那寇正元的错,身为小辈不敬长辈,身为赘婿不管家事,还煽动同窗学子到衙门状告丈母娘,此恶行绝不能姑息。如此品行不堪之人,府衙从今以后禁止他参加乡试!”
闻言,寇正元身形一晃,素来沉稳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张之色。若是不能参与乡试,那他的前程便完了。
当然,玉州禁止他参加乡试,他也可以去别处,那钱呢,路引呢?这些都是问题。
这许殊好狠,竟要完全绝了他的前程!
寇正元心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一瞬间又想起了当初那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贼子。在这一刻,许殊的容貌跟那贼子重合,然后分开并列在一起,其可恶程度不相上下!
虽然恨极了,但寇正元是个极为能忍耐之人,而且头脑很清醒。如今詹师爷和山长都站在许殊那边,他多说多错,说什么都是错,只能闭嘴,但今天对不起他的人,他都记住了,他日必双倍奉还今日他们给的羞辱!
许殊倒是不知男主“忍辱负重”的心理路程。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詹师爷明鉴!”
随后,她又面向众人大声道:“今日劳烦街坊邻居来见证了我齐许氏的清白,谢谢大家。有一事,要向大家说明,齐家准备拓宽休整从码头到城门这段路,需招工数十上百名。街坊邻居若得了闲的,劳烦大家来帮帮忙,具体招多少人,每日多少铜钱,很快会和建学堂的事一并公布出来。”
这哪是请大家帮忙啊,这是给大家送钱啊。
冬天快到了,地里的活也忙完了,乡下的农民都闲了下来,家里便没了收入。若能找个工,干活挣点铜钱,年三十买几斤肉和白面,做顿饺子,岂不是美滋滋的。
虽然在场的大多是城里人,可谁家在乡下还没几个穷亲戚来着,谁家又没几个闲散劳动力?闲着也是闲着,能挣点钱,多好啊。
明月楼的宴席没指望了,好歹还是蚊子肉,也不算白来一趟。
“齐夫人高义,齐夫人高义……”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前面的百姓都跟着喊了起来,带动了后方不知情的百姓,这些人也不知道这顿明月楼的大餐有没有得吃,反正跟着别人喊就对了,总是出不了差错。
于是一时间,整条街都在喊“齐夫人高义”。
如此隆重的场景,还是对一个女子,简直是詹师爷瞠目结舌。
他读书为官这么一二十年,也只听说过曾经有一位青天大老爷才获得过如此殊荣,调任时,全城百姓夹道相送,蔚为壮观。不曾想,他有生之年也能看到这样一幕,虽然这其中有些误会,但齐夫人今日所做的义举,确实担当得起百姓的赞扬。因为只要齐家的学堂能够持续下去,这是改变贫苦人家一代又一代人命运的机会!
詹师爷心潮澎湃,拱手对许殊和赵清瑞说:“齐夫人,山长,不若进衙一叙!”
赵清瑞背着手,轻轻摇头:“不必了,老夫要办之事已了,先告辞。齐夫人,他日有空,可到书院一叙!”
许殊连忙福身,含笑道:“好的,先生慢走。”
赵清瑞年纪大了,德高望重,如此多人,詹师爷连忙安排衙役去护送他,又谴了衙役去疏散人群,莫出了什么乱子。
许殊要办的两件事,虽都是齐府出钱出地出力,可这么大的事总要在官府过个明路。而且她也看出来了,甭管真假,詹师爷现在对她似乎挺欣赏的,那她更要跟詹师爷交好,毕竟跟官府中人搞好关系没坏处。
于是,她便微笑着随詹师爷进了衙门。
只是她没发现,人群中,齐晶晶怔怔地望着她背影,目光复杂难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
进了衙门,詹师爷连忙让伺候的下人上茶,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齐夫人,今日之事,詹某对不住了。”
虽然一开始詹师爷的立场比较偏向于那些学子,但对她也没过多的压迫。许殊不怨他,笑道:“詹师爷严重了。你不过是在其位,尽其责罢了,职责所在,何错之有?”
詹师爷听了这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这几个字,对许殊越发的欣赏:“夫人宽宥,詹某着实惭愧!”
许殊轻轻抿唇一笑:“詹师爷,请民妇进衙一叙,不会只是为了这个吧?”
詹师爷咳了一声,笑道:“夫人快人快语,那詹某便直说了。夫人建学堂,可是有了完整的计划?”
建学堂这件事,对齐家有利,对全城百姓有利,对府衙其实也有利。因为做出了成绩,也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之一,詹师爷虽只是副手,可上峰不升迁,哪有他挪位置的份?
如今齐家主动将功劳送上了门,都不要府衙出钱出力,他焉能不兴奋。
许殊哪有什么完整的计划,昨日才想到此事,连地址都没确定,拿什么完整的计划给詹师爷。
不过许殊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她决定借鉴后世的义务教育。这是经过验证过的,快速提升国民素质的好办法。
“完整的计划倒是谈不上,不过民妇心里已经有了些法子,詹师爷听民妇慢慢道来。”许殊笑道。
詹师爷点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齐夫人请讲。”
许殊说道:“齐家的学堂,我们准备建在城外不远处,城外地方宽敞,也方便城里乡下的孩子上学。这个主要是做启蒙的教学,但凡玉州下辖境内,所有五到十二岁的孩童,不分男女,皆可到学堂上学,不交束脩,不过、笔墨纸砚需得自己备齐。等年满十二,若还有做学问的天赋,便可去玉州书院进一步学习。”
詹师爷对其他都没意见,唯独一条不是很满意:“齐夫人,这男女七岁不同席,日后恐会引来非议,怕是不妥。”
别说穷苦人家的姑娘了,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也只有少部分会识点字,念些书。齐家此举,真是大胆,不过想想齐夫人今日在府衙外的举动,也就不意外了。
许殊含笑道:“詹师爷所言甚是。不过孔圣人都提倡有教无类,为何独独将女童排除在外。姑娘家若会识字算数,将来也能更好的掌管家里,教育子嗣。至于师爷的顾虑,民妇跟齐管家也商量好了,咱们可以将男女隔开,分成不同的班,这样一来男女便不同席了,想必其他人也无没意见。当然,若心里还有顾虑的,不用来就是,毕竟来不来学堂,都是大家自愿嘛,咱们不强求。”
许殊没说的是,她掏钱让这些人免费上学,还唧唧歪歪什么男女大防,女孩子不能上学什么的,那通通给她滚蛋。
读书可以明智,像齐晶晶之所以如此天真单纯善良,便是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经历的事情也少,轻而易举就被个男人给糊弄得死心塌地了。而且后世的经验证明了,男女在读书这种智力活动上并无差距,男儿能念书,女人亦能。
她也不求能改变封建社会这个大环境,但多少能改变玉州百姓的一些观念,让当地的女子能够有相对多一些的选择。
詹师爷何其聪明的人,听到这话便明白了,许殊心意已决。不过也罢,若这玉州能多出几位齐夫人这样的女子,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于是,詹师爷便没有深究这件事,而是问道:“分班?也就是说男女各一个院子?”
许殊跟他解释:“差不多吧,不过我们打算规划得更细致一些,这样有利于夫子教学。不然,不同进度的学生在一块儿学习,才识字的肯定跟不上学了几年的,如此一来,先生也很费力。所以我们准备分为几个班级,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版,刚入学,没有念过书的统统到初级班由夫子统一启蒙,这样便能省不少力气。为了方便夫子启蒙,咱们可以将每年招收新生的日子固定下来,统一安排在几天内,错过了便只能等明年了。”
不然若是还按照现在学生要上学就找先生,然后交了束脩,随时入学,随时退学,那工作多麻烦,太费神了。
詹师爷显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好处。若非统一入学,那每来一个新的学子,先生便要给他启蒙多照顾一些,长此以往,先生会非常累,这也是很多私塾人比较少的缘故。因为私塾里每个学生的进度都不同,先生除了统一授课还得分别就每个学生的进度做出相应的教学和调整。
但统一入学后,这些麻烦都没了,先生也能省不少力,一个人能带多一些学生。
“夫人此计甚妙。”詹师爷赞不绝口。
许殊笑笑,不好说这是后人的智慧:“若詹师爷有兴趣,等选定了地址,画出了粗略的图纸后,再请詹师爷帮忙过目一下,提些意见。”
詹师爷连忙表示:“有空的,规划好后,你差人来说一声便是。等计划确定下来,我便将此事禀告给胡大人。”
胡大人是玉州知府,詹师爷的顶头上司,玉州父母官。
“多谢詹师爷。对了,詹师爷,可否将此事张贴出来,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以便将来能让更多的孩子能入学。”许殊笑着提议。
打铁趁热,如今正是齐府最受关注的时候,这会儿公布此事,一是能扩大影响力,让更多的人知道齐家要开设免费的学堂,同时也能给齐家壮势,增加全城百姓对齐家的好感。
这是个好事,詹师爷没有拦着的道理。
“好,不若咱们现在就将告示写出来,夫人,我先写份草稿,你看是否妥当,咱们商议好后再张贴出去。”詹师爷痛快地说。
许殊含笑答应。
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将齐家要开办免费学堂这事的告示写了出来。其中主要提到了许殊所说的几点,一,免束脩费用,但个人的伙食和笔墨纸砚书籍等需要自己准备,若是没有的,可以向书院借一本,按期归还便可。二,五到十二岁的孩童皆可入学,女童单独开设班级。三,开学的日期定在年后初春,具体日期等年前通知。每年只在年初招一次学生,若是错过,只能等来年!
短短一则告示贴出去,顿时引起了全城轰动。
最初听说了此事的人,很多都不信,办学堂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开了头就没法停下来了,这得费多少钱啊,哪个大户人家舍得?
但没想到当天下午,官府就出了相关的告示。那这下定然是做不了假的了,家里有符合年龄的孩童的都非常高兴。要知道很多穷人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读书识字了,想到不敢想,万万没料到,他们这些贫民子弟还能有这个机会。
但凡念了书,以后去做富家少爷的长随、账房先生或者掌柜的,于穷人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他们也不图儿子能考中状元了,只要能识字做个文化人,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当然,除了欢喜,很多人也对告示的第二条不满。
女子无才便是德,怎能让女子念书呢,许多古板的家伙指着告示上的字大骂齐夫人乱来。
不过这点,许殊早有预料,新事物,或是逆反传统的事情,必然会遭到保守势力的反扑。
所以她让齐管家安排了一些机灵的,信得过的小子去告示下引导舆论。
这不,一听有人在骂齐家,骂许殊。人群中有个小伙子就不满地哼道:“大爷,女娃念书咋啦?又没跟男娃在一起,大家各念各的,有何不妥?而且齐夫人就是女的,她干的事可比咱们很多大男人强多了,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看看全城这么多年,谁家老爷有这个魄力,舍得花这么多钱为咱们普通百姓着想?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女人也能干大事!”
“对啊,而且人家告示上也说了,自愿,不管男娃女娃都自愿入学,大爷,你们若不愿,那就别让你家小子去齐家的学堂呗!”
听到这话,不少凑热闹的百姓也跟叫道:“是啊,这位大爷,你既然不满意齐家的学堂,那就别让你家小子去了啊!”
这样他们还少了一个对手,免得自己抢不着名额。
但凡家里有孩子要去念书的,又或是打算以后让孩子去念书的都激动地站出来替许殊说话,怼得那些老顽固哑口无言,他们的声音连个泡都没冒起来,就湮没在了激动的人群中。
这一天,人们奔走相告这个好消息。
齐晶晶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她本来已经快走到贾府了,听到这个消息,又飞快地跑回了知府衙门外,挤进人群,盯着告示上的字看。
她念过几年书,学问谈不上高深,但常用的字差不多都认识。
很快她便看完了上面的内容,跟大家传说的大同小异。
齐晶晶眉头紧皱,即便是看完了告示,她也不肯走,她就站在旁边,听到一波一波来看热闹的百姓在议论。
“齐夫人真是个大善人啊!”
“是啊,她可真是个活菩萨,等十五去寺里,我要捐香油钱,请佛祖保佑齐夫人长命百岁!”
“我家那口子在的时候,就最想我儿能去学堂念书,为了攒钱,他进山打猎,遇到了狼群再也没有回来。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念书。如今齐夫人善举,我也可以了了我家那口子的心愿了。”
“齐夫人真是个大好人,以后咱们一起给她祈福吧,祈愿她能够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
左一言,右一语,无不是对许殊的推崇和感激。
齐晶晶活了十九岁,第一次看到人们如此赞美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前不久还是大家口中粗俗、势利的普通妇人,她的亲生母亲。
这打破了齐晶晶以往十几年所有的认知。她在为母亲高兴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了浓浓的疑惑。
不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可她的母亲,却赢得了大半座城百姓的真心爱戴。
带着这样的疑问和满心的纠结,齐晶晶沉默地回到了贾家她和寇正元居住的院子。
寇正元今日丢人丢大了,还跟同窗闹翻,灰头土脸的,早就悄悄回来了。好在贾修文学业不佳,在书院都是混日子的,没指望过功名,今天的事对他没什么影响。因而他对寇正元的态度完全没任何的变化,甚至还主动安慰,说这不是他的错,是齐夫人太狡猾了,谁知道齐夫人能大手笔建学堂呢等等!
这让寇正元稍感安慰。不然今日他恐怕得另寻住所了。
丢了这么大的人,甚至不能在玉州参加乡试了,而这一切都是许殊害的。看到齐晶晶回来,哪怕知道跟她没关系,可在气头上的寇正元难免也会有些迁怒。他不悦地说:“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齐晶晶低垂着头说:“出去走了会儿。”
一句也没提她今日所见。
寇正元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即便他不提,过不了几天,齐晶晶也会听说。
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些添油加醋的话,不若他主动交代,省得她信了旁人。
于是,寇正元握住齐晶晶的手说:“娘子,有一事我要跟你说明。”
齐晶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说。”
寇正元苦笑:“我本是不欲告诉你的。可这事……这事关乎我的前程,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娘今日在府衙门口说我不事生产,吃齐府的用齐府的,还害得你一个富家千金绣花去卖补贴我银钱。这事闹得我很没面子,衙门也禁止了我在玉州参加乡试!”
齐晶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心里很不滋味。若非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知道是他们这群学子,十几个大男人知府衙门状告她娘,恐还会真信了他的话,以为是她娘挑起的事。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这些话,似乎句句属实,可凑在一块儿,却变成了她娘的不是。
那她以前从他口中听到的那些话呢?又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