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把自己撕碎后,再想拼接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木子只怕是摔下来的时候,摔坏了脑子了。她居然说孙悟空认她做徒弟,还教她上天入地,还有那个叫什么许天经的。木子,我们家木子不会一辈子就这么……”
刚才还故作坚强,一脸笑意附和着自己的母亲,走出病房不多远,就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妈,妈你别着急。大姐应该就是睡太久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咱们找最好的心理医生,不是北京有个特别有名的心理疾病治疗医院吗?我们带她去治。她就是生病了,治好了就没事了。咱不着急,啊!不着急……”
高芙说着说着,抱着母亲,也跟着哽咽了起来。病房里高木子那一脸正色、认真无比的样子,高芙看得出来自家大姐不是在撒谎。
可那一刻,高芙多么希望高木子只是在和他们恶作剧。那些莫名其妙的无稽之谈,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恶趣味。
“盼天盼地,好不容易把你姐给盼醒了。你说,怎么最后就变成这样了?都怪我,都是我和你爸的错!我们不该为了挣钱,把你们扔在老家不管。要不是这样,你和你姐,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的罪,吃那么多的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妈,过去了,都过去了。都会好的,啊!都会好的!”
“对啊,都过去了。高伯母,等木子情况稍微稳定,我就安排去北京看病的事情。我提前预约好那边的医生,咱们,一定能够治好木子的。您不要着急,好不好?放心,一切有我呢。”
“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心,木子之前的情况多少我也了解了一些,她本身就有避世的念头。当初一直迟迟不能醒过来,说不定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存在。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在心里给自己构筑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也说不定。就像高芙说的,木子才醒过来没两天,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是有可能的。大家也不必太过悲观,咱们再继续观察一下。好不好?木子刚才已经注射了镇定剂,现在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过来。大家都还没吃饭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才能更好的照顾木子不是吗?”
病房内,众人以为已然沉沉睡去的高木子缓缓睁开双眼,林有为儒雅清润的安慰,张鹤炎让人心安的宽解,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叹息,弟妹的隐忍担心,每个人的情绪都像是画在眼前的一般,那般的清晰明了。
高木子不知道在自己说出那番似是而非、虚无缥缈的梦境之后,有几个人会真的相信,又有几个人,不会简单的将她视作精神有问题的患者?
“病了吗?真的是我病了吗?”
缓缓坐起身,双臂用力环抱住自己。高木子揉了揉听力突然极剧提升的耳朵,缓缓用手捂住了心脏处。声音哑哑的、涩涩的,像是在轻叹,又像是在呓语:
“是啊,是呢,是我,病了呢!~~”
轻轻擦去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高木子双眼空洞着,像是一个失了光明的盲人。空洞的视线缓缓开始聚焦,直到最终聚集在玻璃窗上倒映着的那个一脸苍白、眼圈红肿,形如鬼魅的女人。
没什么血色的惨白唇角缓缓够了起来,干涩火辣的眼眶在不自觉溢满了泪水。高木子颤抖着鼻头,越发用力的抱紧自己:
“高木子,三十几年的人生,你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是吗?那么拼命,那么努力,到头来,就只能让自己活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吗?为什么要给那么多人带去那么多的负担和悲伤?为什么,为什么活得那么没用、那么失败?不,你注定是个loser,一条翻了身也只能做一条咸鱼的死咸鱼。不,你翻不了身的。你想要什么,就永远得不到什么。这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诅咒,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笑话。呵~~笑话~~”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越笑就越觉得自己可悲。望着玻璃里倒映着的那个披头散发、一脸狼狈,丑得让人忍不住心生厌恶的女人。脑海中再次纷纷乱乱的涌出各种各样弄死自己的方式。高木子死死攥住拳头,望着倒映出来的那个又哭又笑、一脸狰狞的脸,愤怒和厌恶,开始一点点的蚕食着那一丝丝早已脆弱不堪的理智。
‘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不肯放弃?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好不容易投胎到这世上活一遭,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
‘就是,你这傻子,又想要把自己重新撕扯上一回,重新让自己跌入无边苦海吗?’
耳畔一左一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双眼噙着泪的高木子下意识看了看身畔,分明什么人都没有。可那高木子确信,那声音确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因为下一秒,它们再次附和着在耳畔响起:
“这个傻子,要是我们再不出现,怕是不会又得生生将我们给散了吧?”
‘哎,傻子,你忘了为了将我们寻回,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啦?这么轻易就又想要放弃,你到底是属兔子还是属屁啊,说放就放?’
‘啧啧啧,文明一点,别一激动就爆粗好不好?不久前不还说要做一个精致优雅的野蛮人的吗?’
‘我粗暴吗?跟她这个动不动就想要毁灭自己的家伙比起来,我算是粗暴吗?’
听着耳边一唱一和,思路清晰、语言明了的对话,高木子眨了眨眼,顺利将眼中的泪珠挤落眼眶。
啪嗒~~
眼里的情绪像是被鼓风机瞬间吹散无踪,空洞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高木子幽幽勾起一次唇角,眼里却没有一丝丝的笑意或是悲伤:
“啊!我果然疯了!呵~~”
望着那半敞开的窗口,高木子缓缓走下床,慢慢的,一步一步,朝着那飘窗不断飞舞的窗台走去。
“木子,等我~等我,等我。木子,等我,等我,等我~~”
急切的、恳切的,熟悉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高木子听得很清楚,是许天经。那真的是许天经。
抓住窗沿的手触电般微微一颤,随即整个人颤抖着,缓缓跌坐在了地面:
“许天经!你告诉我,我到底是疯了,还是,仍旧还是没有醒?可如果没有醒,如果这又是另外一个梦。你在哪?师父,又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