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虽破败了,消息倒是灵通。
陆濯上午才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她们下午就来了人。
常老夫人一改上回拿出的长辈大驾,用帕子抹了抹眼角,道:“我的濯哥儿,这一去南州受苦了,回来怎么不和祖母说……”
陆濯不耐烦应酬她,大剌剌地往门边的客座上一坐,皱眉道:“常老夫人有话且请直说吧,不必东拉西扯的!”
常老夫人先是一滞,复又笑道:“濯哥儿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我老婆子能有何事?不过记挂着你,听说你回来了,便来瞧瞧。”
陆濯眼睛移向门外石桌旁的姐弟二人,只见两人正在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些甚么,说完又凑在一处笑起来。他心内一软,面上却不露分毫,说道:“说来也巧,今日圣上在御书房倒问起常家来。”
常老夫人闻言,心内一振,直了直身子道:“当真?”
常家虽仍被人称作伯府,其实如今的爵位,只有常家大爷所袭的一个五品将军,平日里除了那点少得可怜的俸银,既不用上朝,亦无实职。
常家如今既没有甚么大的产业,也没有有出息的子弟,离政治中心远矣。
今忽闻圣上提起,怎能不激动?
陆濯从门外收回目光,看着常老夫人冷笑道:“圣上问我,和常家是甚么关系。我说,许是常老夫人思孙心切,见着个略平头整脸的,就开始攀亲了……”
“你——”常老夫人面色一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常家的子孙?还是说,你当真不愿认祖归宗!”
陆濯像听到甚么可笑的事,笑道:“去岁常老夫人寻来时,我就说过了,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常家的人,何故到这时候了,还来问?”
常老夫人是个老封君,年过半百,除了在陆濯这里,何时受过小辈这样的气?
她面色变幻许久,最终还是忍了这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不愿认常家,这也无妨。只是,你这回回来,难道不是想为你父亲平反?若要平反,如何能不认常家?你父亲终究是常家的人……”
陆濯嘲讽一笑,道:“你说常明远?他不是被常家除族了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常家人了?”
常老夫人早就预料到他有此一问,答道:“我知道你怪常家。当初实是不得已,你父亲犯了那样大的事,惹得圣上震怒,若不那般……常家上下百余口人,如何保得住?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哦?既如此,那常家如何现在又不怕了?”陆濯道:“难道,就不怕圣上再次怪罪下来?”
“这……”常老夫人略一迟疑,道:“你悄悄儿地认祖归宗,圣上如何能知道。”
这就是违心话了,若启宣帝不知道,今日如何能有此问?
不过,陆濯懒得和她掰扯这个,却还有个意不平,问道:“你们常家之人,不都是有信物的吗?我没有你们常家的信物,如何认你们常家的祖宗?”
那常老夫人见他问,忙道:“咱们常家确实有信物,不过是块玉。若你弄丢了,也不打紧……”
这其实也是前世他找上常家时,常老夫人说的。那时他走投无路找上门去,常老夫人便说要甚么信物方可,。
他的信物早就被张氏给卖了,又哪里拿得出来?常家便拿着这条,死活不认,不过是常家刁难他的手段罢了。
这回常家三番四次地找来,他是咽不下这口气,才重新提起。
哪知此时,却被常老夫人轻描淡写,一揭而过。
陆濯像听到甚么极好笑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想不到啊,想不到,哈哈……”
常老夫人微微蹙眉,不知有哪里好笑的。
陆濯笑够了,把目光转向院里探头探脑的姐弟二人,道:“串子,三弟,来。”
等二人进来,陆濯收起笑容,肃着脸道:“常老夫人,我最后再说一回,我陆濯,是宋城府七里镇靠山村人氏,父亲陆伏贵,这二位是我的弟弟和妹子!以后若谁再敢来我的家,把我家当城门走,还不把我的弟妹当回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来人,送客——”
陆家小院没有多余的人,唯二的两个外人,就是钱钏请来的两个管洒扫和煮饭的婆子。
方才陆濯尚未归来,钱钏不耐烦看常老夫人的臭脸子,就把其中一个管洒扫的婆子叫来倒茶水——会不会不重要,有人在就成。
这会儿陆濯一说送客,那婆子忙进来,将茶碗一收,道:“请吧!”
“你——”常老夫人气得老脸涨得通红,想骂他糊涂,又知此时不可得罪,忍了几忍,想起上回常二夫人的杀手锏,便道:“难道你就放得下你的苏表妹了?”
“送客!”陆濯不为所动。
常老夫人憋了气,冷声道:“我这回来,就是和你说一声,你亲堂妹说好亲事了,就是和你一起从南州回来的韩主事,今日上午已经交换了信物,不日既将成亲……”
言外之意,常家马上有个好女婿,不比你差多少。
陆濯毫无反应,只道:“那就恭喜常家了,请回吧!”
钱钏闻言倒是微微一惊,她实在是没想到,才回来两天不到,韩彰居然就订亲了?若是这样的话,必然是在未去南州之前就说好了的,那如何还和她……
这样一来,让她将对韩彰还不错的评价,彻底落到谷底。
洒扫婆子送走气呼呼的常老夫人后,回来复了命,便往厨下帮忙去了。
陆濯坐回椅内,看着院子道:“咱们家,还是得买些人来使……”
钱钏对这个不关心,也无甚异议,毕竟,他做为一个官身,家里没有下人说不过去,再说,她相信陆濯的办事能力,找的人必定都是好的。
所以,她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对感兴趣的事发表了看法,她捏着陆濯进门时扔给她的帖子,酸溜溜道:“看来,最近的日子都不错呢,一个要成亲了,另一个也要成亲了……”
陆濯扔帖子过来的时候,她当时虽使脸子没看他,但耳朵却一直支棱着听正厅里的动静,根本就没顾上这个帖子,等常老夫人一走,她才打开,一瞧,竟是李青御的婚帖。
她虽对李青御早就死了心,但人家都要结婚了,她自家都还没着落,甚至还被罚了银子,这样一对比,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陆濯本看着垂花门的方向沉思,忽听她这话,用眼角勾了一眼,知道她感叹的是甚么,便未答话,哪知她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瞪了眼。
“啧,也不知邹大哥最近怎么样了……”钱钏感慨。
李青御,陆濯,邹介三人,从清溪书院开始同窗,然后一起从宋州同期考了举子,再一同到京城考取进士,一路走来,关系非比寻常。
提起李青御,就不得不提起邹介,钱钏虽和他不是同窗的交情,却也同在一个院里混过几年,早就将他当亲人了。
哪知陆濯却面色一黑,道:“你找他做甚?”
“我……不做甚么,就是问问!”钱钏面带疑惑,不知陆濯为突然又何生气了,心想,难道他后悔把常老夫人赶出去了?或者说,他还想着他的“苏表妹”?
陆濯却抿唇道:“你……”安分些吧!
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陆濯到底未能说出口,只道:“他还在庶常馆,离散馆且还要两年……”
钱钏点点头,其实,她并不关心什么时候散馆,因为,邹介做甚么,和她确实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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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掌全国刑狱重案,许多案件,由刑部审判后,皆交由大理寺复核,其亦有审理之权。
大理寺最高长官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陆濯的这个大理寺少卿,属大理寺卿之副,正四品,能在短短一年内,从七品官一跃升为正四品的,从开朝之初,就没几人,这也是常家闻风而动的原因。
大理寺卿须得上朝,少卿却不用,陆濯上任第一日,便进直接进了大理寺属衙。
大理寺少卿该是左,右少卿两位,因其内分左寺和右寺,两寺职能相同,只是分管的地方不同。
但如今大理寺少卿只有左寺的陆濯一人,右寺暂缺,所以,他上任第一日,除了各位同僚互相厮见外,便被两寺的案牍堆满了案头。
其中各样案件,大部分已被复核过,有各寺正的签押,送到少卿处复核后,再到大理寺卿处,若无异议,便可照准,否则,则驳回重审。
若被大理寺驳回三次,那刑部审案定罪之官员可就惨了,其将会被朝廷问罪,称曰:“参驳”。
不说陆濯上任第一日便开始忙碌,只说钱钏和陆桢在家里。
钱钏在京城本没有产业,如今她都成了正四品官的妹子,若再跑去给人做房产经济就不大合适了,
更何况,现在她手上有上万两银子,也瞧不上房产经济赚的那仨瓜俩枣。
若今后要留在京城,她还是想在京里发展事业。
钱钏闲不住,便带着陆桢出门闲逛,不过行得几步,便看见一条街外的李宅,内外正在大肆修葺,匠人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
因李青御的原因,她不耐烦多看,便带着陆桢,掉转了头,准备换条街走。
哪知才走没几步,忽听身后有人远远地叫道:“钏儿妹子——”
钱钏回头,只见阳光下,一位身穿月白色蟒袍,头戴纱帽,腰围玉带的富贵公子,骑着白马而来。
不是许久未见的温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