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大暴雨的夏夜和着许久未住的屋子,虽潮气冲天,却挡不住钱钏的一夜好眠。
本以为第一次与男子同炕而卧,又有白日的那个乌龙事,她晚上必定会睡不着。哪知眼睛一闭便到了大天亮,若非窗外的日头透过褪了色的旧纱窗照进来晃到眼睛,都未必能醒。
钱钏从炕上坐起身,举起双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吐出一口浊气,一低头,看到受了伤的陆濯时,才猛然想起要照顾他来着。
见他满面通红,身子蜷缩在被子下,极不舒服的模样,钱钏吓了一跳。
“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了?”钱钏叫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忙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果然极烫。
“这是伤口感染了吧!”她急道,她一把掀开被子,想查看他的伤势如何,可手才伸到一半,忽想到昨日的情形,微微犹豫。
又想:事急从权,命比什么都重要,看一下算个屁!
她的手第二次伸向他的裤腰,正要解开他的衣裳时,忽闻院内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常嫂子急迫的声音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不能这样,若要找人,须得容我通禀……”
钱钏心内一惊:难道昨日那些强人找上门来了?
哪知下一刻便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还通禀什么?我们是来接陆大人和钱姑娘回京的,你们家的那个小厮不是伤着了?他来不了,与我说了,我们才来的……”
声音既急切又霸道,正是温铉。
“温指挥?”钱钏像见到救星一般,猛地推开前窗,对着院内人道:“快快,快些来,我二哥烧得厉害!”
温铉一听,不再理会常嫂子,几步跃到窗前,看着窗内的人儿,关心道:“你没事吧?陆大人如何了?”
钱钏跪坐在炕上,迎着朝阳抬眼望向窗外的温铉,急道:“我二哥受了伤,这会儿正发烧,你有没有带郎中来?”
温铉收收一愣怔之间的神思,赶紧挥手将带来的太医召来,等钱钏将门栓打开,便齐齐挤进来给陆濯诊治。
因其伤在小腹,钱钏不便在场,为了避嫌,便到外间厅上等消息。
温铉在里头看了一回,见她一人在外,便来陪她
“我二哥怎么样?”见他出来,钱钏忙问。
温铉安慰道:“别急,太医正在处理伤口。太医说,此伤虽险,却还好!你不用担心。”
钱钏这才稍稍放了心,点点头道:“你怎么把太医都给请来了?”
温铉道:“昨日大理寺的属官从城外奔回京城,当即就找了城门卫,恰好亲卫营的人在那里,便传到了圣上那里。圣上闻言大怒,下旨即刻拿人。
因下着大雨,那些人见朝廷亲卫出动,自然不敢硬拼,一时四散,拿下他们,倒费了些工夫。可惜后来雨势大,又不知你们逃往何处,一时未及出城找你们……”
钱钏并不在意,又问:“那些人都抓到了吗?”
“都抓到了,”温铉道,“你放心!”
原来,昨日追杀陆濯的,有八个人,其中有五人当即毙命于亲卫的刀下,另有三个被活捉了。
“……活口扔到大理寺的牢里去了。圣上说让大理寺亲自审。还将刑部尚书狠狠地斥责了一番!”温铉少有地冷笑道。
钱钏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问道:“难道这事,和刑部有关系?”
温铉耐心地向她解释:“这倒不是,而是几个月前,京郊便闹过一回强盗,刑部当日会同五城兵马司一起清剿过,哪知才几天,就又闹出事来,竟差点将朝廷命官砍死,你说,刑部该不该骂?”
钱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该骂……”
“温大人……”太医给陆濯处置完伤口,从帘内出来道:“陆大人的伤处置已毕,后续按时上药将养即可。至于发高热,则须得按方子去抓些退烧药来煎了吃。此处不便,不如带陆大人回京养着,用药等更合宜……”
自然是要回京的,这个庄子上,除了常嫂子母女,再无别人,缺医少食的,也不是个事儿。
“只是……庄上没有车。”昨日为了引开悍匪,让小楼把车赶回去了,庄子上可没有多的马车。陆濯的伤走路或骑马都是不可能的。
温铉忙道:“我们带了马车来!就庄门外。”说着,向外招手,叫来两个亲卫,“去里头抬陆大人到马车上,要轻些……”
“不用了——”里间传来陆濯的声音。
钱钏闻声,顾不得温铉,赶紧冲进里屋,见陆濯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坐在炕沿上,一只手肘撑着着炕桌,一只手撑着炕沿。
虽是一身粗布短打,穿在他身上却不显落魄,仍旧气度非凡。
“二哥,你感觉如何?”钱钏忙上前来,扶住他撑着炕沿的胳膊,问道。
陆濯微微摇头,道:“还好,温大人既然来接,咱们就回吧!”说着,手肘一抬,用手撑着炕桌桌面,另一只胳膊任由钱钏扶住,缓缓起身。
温铉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另一只胳膊,想说他“逞能”,到底因先前在南州时的拜服,有恭敬在,只得咂咂嘴,不好多说。
陆濯虽由二人掺扶着,到底自己行走时牵扯了伤口,短短一小段路,忍痛忍到满头大汗。好容易到得庄门口,便见一辆锦帷马车停在那里。
又在温铉的助力下,艰难地上了马车。
这马车比陆家的大些,外面看着不显,里面却铺陈了厚厚的软垫,陆濯半躺半坐在坐位上,看着钱钏被温铉扶着上了车,忽觉夏日的朝阳也那么刺眼。
等钱钏坐稳,温铉要上时,陆濯道:“温指挥还是骑马得好!”
上了一半的温铉微愣,见车内半躺的陆濯占了大半个车厢,钱钏坐在一旁确实显得有些逼仄了。
他从善如流,将抬起的脚收回,转身踩镫上马。
因顾及陆濯的伤势,一行人路上走得并不快。
温铉则骑马随在大车旁,透过车窗对陆濯详细说着昨日案情。
陆濯边听边不住地点头,又随口问上几句。
田庄离城门不过七八里路,一行人虽慢,却也很快便到了。到城门口时,果见城门卫比平日多了几倍,查的也比平时更严更细。
不过,温铉手内有皇差,他又是朝廷大员,城门卫自然不敢查他,他们一行几乎未经波折便进了城。
城内道路便平坦得多,马车走起来也更快。到得西城时,不过两刻钟。
路过李家宅门外,便见一辆大车停在路中,宅门内正有仆人进进出出。
那些下人将各色礼盒放到车内,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出来一位穿红衣的盛装美人儿。
钱钏本不耐烦听陆濯和温铉说案情,她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看景儿,忽见李宅出来的美人儿,才想起昨日是李青御的婚礼正日,李府下了请帖来,她们兄妹居然没有一人过去。
她一拍脑门儿,对车内道:“哎呀,我们居然给忘了!”
看着陆濯疑惑的眼神儿,她提醒道:“昨日是青御哥的婚期呀,咱们竟都没去!”
陆濯面上虽没太大起伏,只看眼神便知道,显然也是给忘了的。
他顺着钱钏那边的窗口望出去,便见李青御跟在那位红衣美人身后从宅内出来,正扶着那美人上车。
陆濯对钱钏使个眼色,钱钏便冲着窗外招手道:“青御哥——”
那边正扶着陈缨上车的李青御抬头,见驶来的马车车窗内,探出个熟悉又陌生的脑袋。
“钏儿妹妹?”李青御一怔,见渐停的马车车窗内,钱钏移开脑袋,露出陆濯的影子。
他赶紧和陈缨低语几句,待陈缨颔首,才快步走了过去。
钱钏见他这般动作,心内既欣慰又艳羡,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陆濯在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似乎是在安慰。
钱钏则以为挡了他的视线,忙向后一缩,整个人贴在车壁上,留出整个窗口给他。
陆濯一愣,不好多言,见李青御已来到眼前,便道:“青御兄!”
李青御来到车窗外,先看一眼缩在后头的钱钏,而后方对陆濯道:“听说你昨日遭人袭击?没事吧?钏儿妹妹不是在城内吗,怎么也出事了?”
陆濯摇摇头,轻笑道:“受了点小伤,无妨的!串子是为了救我才凑到一处的,她无事!”
李青御这才稍稍放了心,道:“无事就好,你近几日好好在家休养。昨日城内城外那么大的动静,听说圣上都震怒了。”
陆濯笑道:“这些事总会处置,你不必担心。只是……昨日未能参加你的婚礼,实在过意不去!”
李青御见他提起,忙道:“咱们的关系,不在于这些小事,又何必说这些?”说着,又忍不住看一眼坐在那里装菩萨的钱钏。
陆濯点头道:“说得是,改日再找你喝上一杯。”
温铉因在车的另一边,李青御全心注意力都在车内的两兄妹身上,并未注意到他。
他在旁看着他们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倒把他一个人排在圈外似的,心内颇为不爽。
他驱马慢悠悠地绕过马车,高高地望下去,缓声道:“这位是……户部的李主事吧?”
“这位是亲军卫指挥佥事,温大人!”陆濯介绍道。
李青御这才注意到他,忙道:“温大人,失敬失敬!”
温铉倨傲地点点头,道:“李主事,有礼了!你这是要陪夫人回门?”
李青御飞快地再瞄钱钏一眼,强笑道:“……是!”
陆濯笑道:“那就不耽误你了!”说着,在车内拱了拱手。
等李青御回礼后,温铉一挥手,小队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