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早上陆濯给了钱钏一纸婚约,她这一整天都是晕晕乎乎的,怎么都觉得不大真实的样子。
他为何会给婚约?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了一整天,钱钏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
他必定是觉着上回她因为未婚罚银的事发了脾气,因怕自己随便找个人嫁了误了终身,恰好他们又有婚约,便出此下策,打算用牺牲他自己来成全她。
嗯,挺伟大的,是个哥哥的样子!
钱钏想了想,认为当真用这个法子,其实也不算差——反正他和女主也成不了!书中的他,到死都是孑然一身。
唯一的隐患就是:他是个反派,万一又被人斗倒了,她就得跟着遭殃——真心希望他不会败,不光是为了她自己的小命,也为了叫了他这么多年的二哥。
不过现在还早,按照书中写的,怎么着也还得好几年之后的事。
再说,这朝代,虽然不准未婚女性不嫁人,却没有律条逼寡妇或离异妇女再嫁。
也好,反正是掩人耳目的假结婚,若到时见势不对,或者他想和别人成亲,那就和离也成。
主意拿定,她再看那婚约,便觉得顺眼多了,又想:陆濯这个哥哥果然十分贴心又有奉献精神。
为了弟弟妹妹,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有些话,她还是得和陆濯说清楚,否则,她心内终是放心不下。
到了晚上,陆濯又是极晚才下衙回来。
一家人和谐地用完晚饭,钱钏带着假笑,进了陆濯的屋子。
因明日便要随御驾南下,陆濯正在收拾东西,见钱钏进来,因着二人已有婚约,他颇有些不大自在,指指炕沿道:“坐吧。”自己坐到了炕桌另一边。
钱钏坐下,犹豫一会儿,抿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二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写的婚约!”
陆濯微愣,心想:写婚约书确实算是为了她,他怕自己不在的日子,她着急,但也是为了他自己。
不过,这种话若说得太过明白,倒成了表白心迹的意思,倒也不必。他矜持地点点头道:“嗯!”
钱钏见他点头,心内认定他确实是为了她未婚罚银的事。
确定了这个大基调,她心内一松,微微笑道:“我十分感激二哥,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但我还是要问二哥一句,你当真不会后悔?”
明明有些事和书中不同,以后万一他又想和女主在一起了,会不会后悔和她钱钏结亲?
“后悔?”陆濯以为她问二人婚约的事,便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绝不后悔!”
闻言,钱钏更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聚则好聚,万一散,则好散,双方都不后悔。
最重要的是,她以后可以不用为找男人成亲发愁了。
钱钏面上的笑,又深了几份,道:“其实,你就算后悔了也没关系,以后咱们还可以和离,就是到时名声不大好听……”
“胡说什么?”陆濯皱眉道。
钱钏想,反正他现在不后悔就行,以后后悔了他也不能怪她。
“那……”她还有一个疑问:“咱们会真的成亲吗?”
陆濯一怔,道:“这是自然!”
钱钏双手交握,道:“也好,这样就更真了!”
陆濯不明白她说“更真”是什么,但,人常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
在烛火映照下,钱钏的面容比白日少了几分锐利,显得越发地柔和,她一笑,露出小巧的贝齿,在灯下显得极有光泽。
陆濯心内一颤,叫道:“串儿……”
“嗯?”钱钏正为此事高兴,便笑着歪头看向他。
这使得陆濯心里更热切,他将手盖上她小手上,柔声嘱咐道:“我明日就要南下了,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两个月,就会回来……”
他的掌心极热,烘得她有些不大舒服,想抽回手,又觉得他明明才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帮了她的大忙,若马上抽回手,倒显得有些不大近人情了。
她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
“……你在家莫想别的,就把咱们成亲需要的物件置办出来,你若不懂,就让大嫂帮忙。若还有不齐备的,等我回来再办也使得……”陆濯越说越热切,他道:“等我一回来,咱们就成亲!”
回来就成亲?
钱钏微微皱了皱眉,觉得会不会有些快了点,转念又想,几个月之后她就十八岁了,到时又要白白交二十两罚银,最后不还是得成亲?这样一来,还不如早些将此事了了,也省得年年费这个心思。
便点了点头,道:“好!”
陆濯本见她皱眉时,心内一紧,生怕她不同意,后见她答应了,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忙回过身,从炕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个木匣,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叠银票,对她说道:“这里还有三千两银票,你先拿去置办东西用,不够用再和我说!”
想了想,又补充道:“大件的等我回来再置办!”
“不用!”钱钏忙推道:“我有银子呢,置办那些东西能花多少钱?再说,先前你投资赚的银子,还在我这里收着呢!”
其实钱钏觉得不必那么浪费,又不是真的,走个过场掩人耳目而已,何必弄那么多东西?
更何况,二哥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大的牺牲,没必要再用他的银子。
陆濯却将她的手按到匣子上,道:“一码归一码,我让你拿去,你拿着就是了,还跟我客套什么!”
“也行。”钱钏将匣子接过来,顺势抽回烘得热到出汗的手。
一时无话,钱钏觉得略有些尴尬,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陆濯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笑着点点头。
钱钏忙抱起匣子要走,才到门边,忽想起一件事,她站了一站,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直到陆濯问:“还有事?”
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二哥,我们成亲……不是真的要圆房吧?”
“咳咳咳……”明明没喝茶,陆濯却被呛得一阵猛咳,喘了一会儿,直弄得满脸通红,才慢慢平息下去,他抬头看向门边的钱钏,见她眨巴着眼看着自己,心内莫名一紧。
他用空心拳抵到唇边,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便见钱钏灿然一笑,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陆濯也跟着会心一笑。
他不知道她问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她提什么“圆房”时,自己脑中便轰然一片,根本无法思考;
也不知道自己回答她的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那个意思——这样的话题,如何能在他们这种有婚约的未婚男女之间谈论?
没婚约自然更不能说。
陆濯心内热切滚烫,两辈子头一回为了女子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顶着疲惫,带着行囊,随御驾出征了。
南安国在大梁西南方,启宣帝带着亲卫军先南下,再西行,先走水路,再走陆路,二十日后,到达西歧府。
西歧本就是大梁军事重镇,因与戎羌接壤,虽近些年还算太平,大梁军却从不敢松懈,概因戎羌人本就骁悍,又极无信用。
西歧府的重兵调取一部分,再从相邻几个卫所调动,加上从京畿带来的亲军卫,差不多十几万大军,就算是踏,也能将南安小国踏平。
在启宣帝出发前,已传了令到西歧,令驻军派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温铉,并将其救回来。
他们一到,果然温铉第一个从西歧大营迎了出来。
启宣帝当即便召集各级将令及温铉等人到主营议事。
议定后,第二日整军完毕,启宣帝便亲率南部大军,向西进发。
不过百余里,便进到南安边界,遇到其第一座城池。
温铉和启宣帝说过,南安黎氏生性狡诈,又仗着有一种秘密武器,才有恃无恐。
果然,大梁朝的亲征大军才到边界,黎氏便派来使臣,说要降梁,请启宣帝带小队亲卫到南安都城议招降之事。
明摆着的陷阱,这种拙劣的伎俩,启宣帝何等人也,岂会上当?
不管他是真降还是假降,只管一声令下,将使臣推到辕门之外,旗杆之下,一刀两断,并将头颅挑了,扔到南安边城之下。
接下来要攻城,自然也见到了南安国的秘密武器。
一种庞然大兽,皮糙肉厚,万物不惧,若是钱钏在场,必定大叫一声“是大象!”
可惜她不在,旁人并不识得此兽。
不过,将令们虽不识得,却于战事极有经验。
其中便有景王进言道:要对付群象,一要使马匹不惧;二要使群象惧而奔逃,否则不用战,便会被踩踏而死。
主角就是主角,景王想了两个法子,前队马匹要蒙了眼,使其不惧,而后则要马匹披兽皮,大象能不惧万兽之王?
可惜兽皮不够用,便用破布条做了披挂,全都挂在马儿身上,再在马后挂了鞭炮,用鞭炮驱赶群象便可。
计策不错,也一击奏效,景王在这第一役也是最重要的一役中,再次大大地露了脸。
陆濯这回来,几乎并不多言,他不过时常伴君王左右,却从不插话,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知道,南安黎氏,以为仗着有猛兽大军,便可以和大梁朝叫板,实在太过短视,大梁即便没有景王,任何一个将军,不过多费些时日,如何能不拿下南安边城?
更何况还有启宣帝亲自督战。
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战事上,每日极早起身往主营帐伴驾,等启宣帝要歇了才回自己的营帐。
白日双方交战时,也随侍在启宣帝左右,不出头,不冒进。
其实他根据近来的细心观察,确实也发现了端倪,比如每每早上去主帐时,便能见到启宣帝面色发青,也常有药味萦绕,虽刻意遮掩过,但他还是能嗅到些影子。
还有启宣帝站在战车上时,王太监常常用肩膀在后悄悄支撑着他的身体,便得他不至于倒下去。
种种迹象,慢慢印证了他的猜想——启宣帝,身子果然快撑不住了。
大军既发,自然不能停,从南安国边城,一路攻进南安首府,到达南安王宫,将宫殿团团围住。
南安黎氏王见势不对要逃,却又能逃到何处?周边小国因见大梁朝大军攻来,谁都不敢收留,最后他化作百姓,逃到其中一个小国内,却被人绑了,直送到启宣帝阵前。
启宣帝立在战车上,冷笑道:“黎氏,你还有何话说?”
在这种情形下,谁都知道黎氏王是必死的,以为他至少能硬气几句,还得人心内称一句“枭雄”。
哪知那黎氏王竟毫无廉耻地磕头求饶,只求保命!
他自然是活不得的,启宣帝一声令下,温铉手起刀落,用他的血,祭了先前被他杀害的使臣之英灵。
将南安都城拿下后,因原南安陈氏早就被黎氏杀得再无一人,启宣帝便道:“既然陈氏没了人,南安国也就不必再留着了。”
随后,派了官员,将南安国改国为府,称为南安府,归了大梁朝。辖下便是原南安国属地,又在南安设了卫所,护卫属地安全。
大梁疆域又多了一块。
一切安排妥当,按说,大军才打了大仗,本要原地歇上半月,再回原属地,等圣上论功行赏。
哪知启宣帝带大军只在南安休整了五日,便下急令,要尽快班师回朝。
临行前晚,启宣帝竟被王太监扶着出了,坐在大帐中说了几句话后,便定下第二日班师事项。
从班师日起,连续几日,便说受了凉,不能见风,不大在人前露面了。
陆濯知道到了关键时刻。
大军一直行进了三日,从西歧府调的大军便各归其位,回京之人只剩下皇帝亲军卫和随行人员。
第四日头上,启宣帝便召了随军的几位重臣,比如袁为志等人,交待了几句之后,第五日起,便再未露面,只有随军太医每日照常给圣上诊治。
陆濯这几晚都是和衣而卧,也并不敢睡死了。
直到这一日凌晨,忽听帐外有小太监轻声唤道:“陆大人……”
陆濯一个激灵,从行军床上弹起,忙掀帘而出。
只听那小太监悄声道:“王爷爷有请……”
此时尚未到卯时,许时黎明前的黑暗,天空黑得像化不开的墨一般,陆濯无暇关注这些,他背了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匆匆往主帐赶去。
接下来的事,和他想的差不多。
许是早知有此一日,主帐内有王太监把守,并无旁人,他并不慌乱,按照先前和陆濯所约定的,将一卷手轴交到陆濯手上。
陆濯将其装到小包袱中,趁人不备,悄悄派人出帐快马赶往京城去了。
他本想自己去京城才更稳妥,但他知道,做为小皇孙公认的心腹,他不能离开,否则便是提醒景王和他的拥趸。
其实,前世也有这样的事发生,虽不是在御驾亲征南安国的这一回,却也差不多,但那时被悄悄唤进主营帐的,却大家都以为中直的袁为志。
不过,这一次,结局终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