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宣帝御驾亲征南安国,杀了篡权夺位的南安黎氏,因南安陈氏被株杀殆尽,只好改南安国为南安府,并派了知府、同知等官员治理,与大梁各州府相同。
这样一来,大梁的疆域算是扩大了一小块。
陆濯随启宣帝御驾返程的第五日,从南安府一路来到临阳县。
临阳是个小县,过了临阳,再走上两三日,大队人马便可乘船北上,五六日后到达青州渡口,再走陆路,不上三五日,便到京城了。
哪知到了临阳后,启宣帝忽说身体不适,急召随军太医,后因太医说不宜劳顿,随行官员及亲军卫便原地扎营休整。
头一日,启宣帝未召一人面圣,只见主营帐内王太监进出。
因有天子近臣问太医病情如何时,太医只摇摇头道:“不过偶感风寒,休息几日便好了!”
第二日,依旧不见启宣帝露面,仍是王太监端药进出。但凡求面圣者者,皆被劝退了回去。
第三日上,众人越想越不对,因怕圣上出事,众随行官员,除景王未露面之外,其余官员皆聚在主帐外求见圣上。
因在场之人中,袁为志官职最大,他质问道:“……圣上如何,到底要臣等亲见方可定论,哪有几日不见人不闻声的道理?若有何不妥,谁人担待?”
说罢,带着众官员,气势汹汹地便要硬闯主帐,侍卫们并不与他们理论,齐齐举刀相向。
“你们敢?!”袁为志挺胸上前。
这时,帐内一道阴柔的声音传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圣上帐外吵嚷?”
才说完,帐帘一掀,踱步出来的,正是启宣帝的亲信,王太监。
袁为志皮笑内不笑,道:“王公公,咱们是关心圣上,圣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王太监微微一点头,道:“原来是袁大人,请吧,圣上正要召见您,既然您来了,咱家倒省了事,请进来吧!”
帐外众人互相交换眼色,袁为志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他微微一顿后,便躬了躬身,抬脚要进,哪知却被王太监拦住了:“还请袁大人等一下,还有一位,等人到了一起进去吧!”
说着,叫人去请温铉。
温铉身穿软甲,腰挂佩刀,大步上前,除了方到时,瞟了一眼陆濯,见他垂着头并不言语,便再未多看旁人,随袁为志一同进到帐内。
主帐分内外两间,中间用厚帘隔开,里面因不大透气,光线稍暗,一掀开内间帘子,便有一股浓烈的药味袭来。
温铉和袁为志二人呼吸同时一滞,随后又免不了稍稍屏了屏气。
王太监将人带进去后,便去扶正半靠在床帐内的启宣帝。
启宣帝住的虽也算是行军床,却比陆濯他们的好得多,床榻平稳且带了帐子。
帐内的启宣帝被王太监扶了扶,因帐帘只开了一条缝,他便抬起手,略拨了拨帘缝,瞧清了外头的人脸,也让外面的人瞧清了他的脸。
随后,将手放下,帐帘也随之落下:“听说……你们都急着要见朕!”
“臣……”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袁为志方要答话,却被启宣帝打断了:“不过,有些人可能要失望了,朕这条命,只怕还能多撑两年。”
袁为志确实是最宣帝到底活着没有。
因为,本是凯旋之师,就算启宣帝生病,半途休整得也实在没道理,更何况,从南安出发那日起,他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见到启宣帝的面了。他觉得不对劲,因景王殿下私下派人向他问询,他便趁着身份之便硬闯。
他心下有怀疑,怀疑启宣帝病况极危,或者往坏里想,启宣帝已经死了,是王太监有意瞒着众人。
若当真如此,他们便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哪知启宣帝当真召见了他,方才他自进得帘内,双眼便一直紧紧盯着床帐,本以为若见不到圣上的面容,那便是病得极重,也要早做打算。
可方才启宣帝虽一露面便放下了帐子,但他还是看清了:圣上面色虽苍白,且面带倦容,但精神还好,说话时中气也足!
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不容他多想,启宣帝又道:“传朕的旨意:擢温铉为亲军卫指挥使,全权负责亲军卫及朕的护卫,所有人随行人员,皆须听他调派,有……先斩后奏之权。袁为志……闭门思过!传令下去,就地休整十日,十日后,班师回京!”
二人领旨而去。
王太监没有去送两人,等二人一走,他赶紧将启宣帝扶着躺下,拿出靠着的被子时,那被子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你……你……”启宣帝哪里还有方才那股精气神?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太监忙将耳朵上去,才勉强听清,赶紧回道:“您放心吧,都办妥了!”
启宣帝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安心闭上双眼,又昏睡过去。
亲军卫由温铉带领,驻扎临阳六日后。
自从那日袁为志和温铉从主帐出来,除了启宣帝的近身内侍王公公和太医之外,便再无人见过他的面了。
袁为志等人又试图请见圣上,都被温铉的人挡了回去,甚至差点见了血——温铉有了先斩后奏之权。
这一日,袁为志顾不得避嫌,直闯入景王营帐,道:“殿下,这事不对!”
景王也正在思考连日来的种种反常,见他来,忙迎上去,道:“袁先生——”
袁为志等景王帐内的人全都退了出去,才道:“我们怕是上了人的当了!”
景王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好在,他是个办大事之人,并未惊慌,只问:“先生以为,现下该怎么办?”
袁为志想了想,道:“如今之计,只能做两手准备:一,派人去拦截消息,但,过了这么多天,只怕是无济于事了。二来,趁消息未到京之前,拿到圣上传位诏书,立刻举丧并昭告殿下即位之事!”
“传位诏书谈何容易?”景王试探道。
袁为志略一沉吟,悄声在景王耳畔说了几句。
景王点点头,同意了。
不过,这都有个先决条件,要弄清楚启宣帝到底死没死。
想做太平年间的天子,必须有正统的继位权,若圣上还在,他怕不是得像靖王那样,落得个逼宫篡权之名。
但,自那日被启宣帝召见后,温铉接手了亲军卫,他派人将整个主帐死死围住,除了太医和王太监,谁都不能轻易进出。
“太医那里怎么说?”景王问道。
袁为志皱眉道:“太医的营帐也被亲军卫守着,我们的人近前不得。”
二人商议许久,都没有两全的法子。
景王起身道:“看来,就只能本王去看看父皇的病情了!”
“可是……”袁为志尚有犹豫,毕竟,温铉是铁板钉钉的小皇孙党。
景王冷哼道:“谅他也不敢动本王!若他当真不怕,那就说明父皇他已经……”
袁为志沉重地点点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其实,景王和温铉对上,是在陆濯意料之中的事,景王一派迟早会发现,启宣帝身子真的不行了。他们几日见不到君王,岂能善罢?
这不过是拖一日算一日的缓兵之计罢了。
那时他能说服启宣帝提早下决定,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好在启宣帝也对自己的病情有数,自觉时日无多,须早做打算,才给了陆濯机会。
那日他强撑着见了温铉和袁为志一回,当日半夜,便仙去了。
王太监按着原先的计划,只与往常一般,端药,请太医等等,外人看来一切如常。
两位太医去给启宣帝看病时,早惊得目瞪口呆,但有王太监在,又有亲军卫贴身保护,哪敢说甚么?只得听人安排,每日战战兢兢地抓药煎药,然后看着王太监将药一碗一碗喝下去。
不过,景王硬闯主帐,用的是“担心父皇身体”“亲侍父皇膝下”的借口。
温铉不让,双方剑拔弩张。
哪知王太监不知从何处端了一碗药来,见双方一触即发,再瞟一眼远处,心里有了底,方叹道:“唉,都是为了圣上好,又何必如此,既然景王殿下要向圣上请安,就请殿下进来吧!”
温铉这才“嘡啷”一声,收起佩刀,却也只让景王一人入内。
方才闹得动静有些大,陆濯等众随行官员皆出来观望,因见景王入帐后,没多久,便听到景王大喊“父皇——”和斥责王太监之声,还有王太监急叫太医的声音:“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被亲军卫护着,钻进了主帐。
没一会儿,也传来了王太监的哭喊声,他的声音比景王的尖利得多:“圣上啊——圣上——”
果然,没一会儿,景王殿下踉跄地出得帐来,大声道:“王太监,你是何居心,竟敢瞒着众人,父皇明明早就驾崩了……”
“殿下慎言呐——”王太监哭得像个泪人一般,“方才奴去端药的时候,圣上明明还能睁眼的……若不信,只问太医便是——”
王太监的声音尖利,在众声中,传得更广。
也是,圣上活着与否,自然要听太医的。
随军时,启宣帝带了两位太医来,两位皆被温铉之人日日“保护”着,此时一位在帐内瑟瑟发抖,一位被从小帐内带过来战战兢兢。
两人齐跪伏于地,道:“圣上早上还好好的……”
陆濯闻言,忙跪伏于地大呼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员们被这一番动静给闹得心头大震,面面相觑之后,忽然明白过来,一个个忙随即跪伏在地,齐齐三呼万岁!
远处忽有一队人马驰报传来:“昭——”新帝登极诏书传来了。
景王知道是计,但已无济于事。
启宣帝驾崩,因当日并未明确立储,但谁都知道,启宣帝属意小皇孙。
果然,这边驾崩消息一出,那边京城小皇孙继位的消息便昭告天下,因持有启宣帝亲笔传位昭书,乃是最正统的继承人,谁都无法反驳。
景王一派只能懊恼,暗恨太过大意,连天子近臣袁为志都被骗了过去。
但现在新帝已立,景王不能做更多动作,除了忍耐,只能忍耐,好在上位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景王不信他能坐得稳这个位置。
启宣帝驾崩于凯旋途中,浩浩荡荡地回京之后,由新帝开城门宫门迎接,在奉天殿停灵后,葬于皇陵。
随后,随启宣帝征战南安之将士,便由新帝论功行赏,也算是给他赚了一拨人情。
陆濯这次随军出征,虽明面上没什么功劳,但新帝却知,没有他,他的帝位怕没那么容易到手,所以,封赏时,虽未升品极,便将他提拔到内阁去做辅臣去了,兼任吏部侍郎。
说起内阁,在先帝时,权力着实不小,后来因启宣帝未上位,因吃过他们不少亏,启宣帝上位初倒还好,到后期重用袁为志等宠臣,倒差点将内阁给架空了。
不过,如今新帝明显要重新重用内阁,将他的心腹提了上来,也算是合情合理。
内阁首辅如今仍旧是方老太爷,他早年虽去荣养,但因启宣帝并不把内阁看在眼内,但好歹是个名头,便把这名头给老爷子留下了。
前些日子重新将他召进朝中,自然又重回首辅之位。
钱钏不懂政治,但近来京中的风向,她还是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息。
后来新帝登基,启宣帝驾崩,
京中虽没有乱起来,到底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
待景王,陆濯等人扶帝王灵柩回京,她才觉得稍好了些。
许是陆濯托付过,嫣红对钱钏和婚事筹办极上心,什么嫁衣要怎么做怎么绣,说即使不亲自绣嫁衣,盖头总要绣的吧,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把个钱钏弄得头都大了,她道:“随便应付一下,像那么回事就得了,何必弄得跟真的似的?”
嫣红却嗔道:“什么真的假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如何能随便应付?”
好在启宣帝的死讯一来,家里便消停了,新帝下旨,一月内不准嫁娶,两月内不准饮宴,百日内不准作乐。
钱钏一听到消息,赶紧把那一堆东西团了团,塞进新置办的箱笼里。
她想,不能嫁娶作乐,她有婚约在手,顺天府总该不会不通融了吧?
再者,这回朝廷从南安凯旋,听说温铉也回来了,还升了大官,接下来,是时候找他谈生意了。
国丧期间,盖房子总没有禁止的吧?
哪知陆濯为了国丧和朝政,忙忙碌碌大半个月,这日好容易回到家,才进门,便见钱钏正站在垂花门边,派小楼去温家:“……到了温家,投我的名帖,就说请他家小少爷有事相商……”
“去找温铉?”陆濯因着启宣帝驾崩,朝局不稳而连日忙碌,自从回京,一直睡在阁部值房内,今日因觉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又见时辰尚早,难得回趟家。
“二哥?你回来了!”钱钏久未见陆濯,虽知道他回了京,还听了嫣红的话,托人给他送了两回换洗衣裳,却一直未见到他人,这会子一见,发现他出去一趟,人黑了不少,颌上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面上倦容颇显,眼神却温柔……
温柔?钱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想起两人还有婚约,赶紧低下头,不好再细看。
陆濯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点了点头,道:“小楼在这里候着,你跟我来!”抬脚进了东厢书房。
他坐到书案后的圈椅上,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过来!你找温铉做什么?”
钱钏没坐他旁边的椅子,只坐到书案对面的交椅上,道:“我要在近郊盖新的铺面了!”
“那又如何?你缺银子?”陆濯眉头微蹙。
钱钏先还有些拘谨,说起生意来,可就头头是道了:“银子倒还好,可我缺靠山啊!”
见陆濯要开口,她忙接着道:“我要开个风情小镇……啊,就是那种全是铺子的一条街,有吃有喝有玩有乐的那种。你想,以后要开门做这么大的生意,必定要有靠山才行,否则,今天这个惹不起的捣乱,明天那个惹不起的捣乱,哪里还做得成?”
陆濯挑眉:“所以,你想找温铉给你当靠山?”
“是啊!”钱钏道:“他家世好,官职高,又是小皇……新任皇后的表兄,又……”
说到一半,才发现陆濯的面色越来越黑,她渐渐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有何不妥吗?”
陆濯紧紧咬住后槽牙,道:“他真有那么好?”
“这……”钱钏一双大眼扑闪扑闪,不知哪里说错了。
见她懵懂,陆濯气道:“难道,有我给你当靠山还不够?”
钱钏以为他嫌被自己小看了不高兴,忙道:“不不,主要是,我开的铺子以后影响会比较大,再说,往后还有别的生意……咱们才进京不到两年,根基尚浅,不比温家在京城几十年的底蕴。”
这还是说陆濯年轻,不比温家实力雄厚。
“你……”
“大人……宫里有消息!”
陆濯冷笑一声,正要再说,忽从门外传来随从的声音——他在外办事,收了两个得力随从。
他不得不起身,又不甘心就走,便从案后转到钱钏这边,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撑着钱钏的椅背,躬身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记往,以后要做生意,盖宅子,你想盖多少都成,都由二哥我罩着。只要有二哥在,这大梁朝,就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说完,还是不放心,抬手捏住她小小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轻声道:“以后,不许再去找姓温的!”
要松手时,到底有些不舍,便用拇指在她下巴略揉了揉才松开。
走到门口,又停下步子,交待道:“国丧期间不许动土,你的铺子,等过了国丧再盖吧!”说完,这才抬脚出了门,直到进宫时,紧紧捏着的手指都没舍得松开。
钱钏坐在交椅上,傻傻地望着书房大门,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不会吧,不会吧!
他居然离她这么近,哎呀妈呀,这种距离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心动了。
她拍拍发烫的脸颊,心道:以后,绝不能让人再在这种距离跟自己说话了,否则,她会分不清是心动还是荷尔蒙的作用了。
“姑娘——”小楼在门外叫道。
钱钏忙稳稳心神,道:“进来!”
“……还去温家吗?”小楼问道。
自从伤好后,小楼因为机灵和忠心,已然成了钱钏的得力助手。
他知道钱钏找温铉是谈郊外庄子的事,方才被陆濯打断,现在还担心着那个庄子的事能不能成。
钱钏想了想,方才陆濯说国丧期间不宜动土,还说什么“有二哥在”的话。
她叹口气,道:“先不找了,等过了国丧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