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整整一月,宫中看似风平浪静,而对于钮祜禄一族而言,实乃暗潮汹涌。
慎刑司审讯沈夜不得实话,便又拿了府邸里从前的老人来审。
头先里大家还是众口一词说不知此事,可后来总有受不住刑的奴才招出些端倪。
这真相就仿若一个针线密制的布口袋,若是破了一个口子,那其余的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后来婉媃也是在旁人口中得知,当年府邸中,陵游之父陵北江因患痘疫,死前将其托孤给遏必隆,那陵北江本就救过遏必隆的命,遏必隆对其子自然宽厚照料。
可后来陵家因举家丧于痘疫,京城中的宅子便在之后被地方官员征了去。
这一征便在家中发现了一暗箱内装着的束好的头发,随行满族官员旋即震怒,本是征收宅子,却命人将宅子一把火给焚了去。
先帝顺治元年清军入关后,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洲贵族为巩固满人的统治权,拟旨颁布了‘剃发令’,因此引发了汉族的不满与反抗,于是公开废除此令。
顺治二年,清兵进军江南后,多尔衮再次办法‘剃头令’,规定全国冠名,京城内外限十日内全部剃发。并流传出一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口号。
而陵北江一户虽也于朝廷任职不得不得剃发尊法,可他骨子里汉人思想根深蒂固,奉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理念,遂将剃下的头发收于宅中暗箱留存。
他这举动本若不被发现也就罢了,可如今被翻出,自是要被人扣上反清复明的帽子。
事情传入钮祜禄府中,遏必隆为怕祸连稚子,无奈之下只得将他送出府邸。
可陵北江临终前的托付,便是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脉日后仍可效力于朝廷,这事却难住了遏必隆。
府邸里出去的男丁,若想入宫当差,为了避嫌只能净身送去当个太监。
这般断子绝孙的事他怎忍心对自己恩人的独子为之?
后来几番妥帖安排,才寻了个清白人家将陵游改名换姓安插入宫做了个侍卫,对府邸里便称是送入宫当了太监以堵悠悠之口。
日后稚子长成,遏必隆在前朝也可为其安排一份不错的差事。
可谁又能料到当日的报恩之举,如今却会给自己惹来这般麻烦?
这事说出来是义举,可紫禁城从来也不是一个讲人情味的地方,况且皇后一族正虎视眈眈盯着钮祜禄府,生怕寻不出错处来。
如今事发,前朝更有人弹劾遏必隆选亲信入宫窥探圣意意图不轨。
可皇上到底心里还是信遏必隆的,并不单单因着婉媃的缘故,这其中也有沈夜衷心护主,多年安分守己的缘由在。
何况以遏必隆当日盛势,他想安插亲信在皇上身畔再是简单不过,又何苦存着这九曲十八弯的迂回肠子?
况且若不是皇上亲口提拔沈夜,他现在怕仍还是名屈居末等的侍卫罢了。
皇上本意是想先秘密处置了沈夜压下此事,可碍着婉媃几次三番的求情,又觉此人忠良也无大错,于是圣旨一下只贬了沈夜去做神武门的城内看守。
赫舍里一族倒未抓着一个侍卫不放,在他们眼中皇上如何处置一名小卒无干紧要,重要的是,此事生于钮祜禄府,遏必隆断不可轻纵了去。
直到事情闹开了,再两日钮祜禄府传来消息,说是遏必隆妾室舒舒觉罗氏自认罪行,直言此事为她安排,遏必隆并不知情。
合宫里明眼人都瞧得出她这般出头认罪,为的是护着遏必隆,可旁人即便是疑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巴巴儿地看着皇上会如何处置。
本是前朝的权利心机,如今一朝变为妇人的愚见仁心,这罪名直降了许多个等级。
朝廷命妇做了错事自是要由后宫之主皇后去处置,于是皇上便顺理成章将此事推脱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得旨,便召了舒舒觉罗氏入宫,还未审讯她便将此事召了个干净,但听皇后惩治便是。
婉媃与懿妃日日入坤宁宫向她求情,皇后见舒舒觉罗氏体弱本生了恻隐之情,可慧嫔却在此刻向皇后进言,只说皇上既躲懒将这烫手的山芋递给了她,那她便将这山芋丢出去即可,左右舒舒觉罗氏犯下的罪责是有宫规可依。
于是皇后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刑部审理,这人挪到了刑部,钮祜禄氏在前朝没了依仗,刑部自然是依律处之。
宫规定了朝廷命妇若干涉前朝事,以权谋私举荐官员,重责绞杀,轻则杖责五十。
舒舒觉罗氏左不过是安插了名侍卫进宫,罚五十大板便罢了。
可她这身板单薄如弱风扶柳,如何可堪承担五十大板的酷刑?
婉媃得了消息,第一时间与长姐去向皇上求情,连带着容悦也在一旁帮衬着,更令自己母家佟氏一族在朝中进言,要皇帝念在舒舒觉罗氏初犯且向来循规蹈矩适量从轻处之。
皇上心中自然向着婉媃,又因原本力荐严惩遏必隆的朝臣如今见是舒舒觉罗氏受罚,大都不愿与女子计较,也便没在刁难。
皇上这才拟旨令刑部将杖责五十改为杖责十棍略施薄惩,以儆效尤。
梁九功得了圣旨赶着步子便去了刑部,可这方一入内还未来得及宣旨面前的一幕却令他傻了眼。
舒舒觉罗氏躺在刑凳上,裤子褪去了一般,后臀已被大棍击打得血肉模糊,梁九功一问才知慧嫔一早来过,替舒舒觉罗氏求了好一番情,还赏了银子下去让刑官手下留情少打几板子,又说趁着日色稍早尽快行刑,免得完了耽误她回府医治。
因此原本午时的行刑时辰便被提前到了巳时。
且待梁九功到时已打了四十大板,舒舒觉罗氏受不住刑早已晕死过去,他一看出了乱子,赶忙命人将舒舒觉罗氏挪回钮祜禄府,又回了皇上请了太医去医治。
在府邸里医治了近半月,舒舒觉罗氏却因伤口溃烂感染久久不得愈合,人也虚悬着一口气再回天无力。
这消息,也在九月中旬传到了婉媃耳中。
那日正坐在承乾宫偏殿,为皇上缝制寝衣的她,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一时情急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