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之后,空气中更添了几缕寒意。
尤是在晨起月升的时分,空气中凝成的珠子直往人袖口里钻。
这般萧条的秋日,遍地铺陈着枯黄败落的叶,日子便在这一片飒飒金黄中悄悄滑过了。
这一日雨过放晴,日头洒下微光似蒙了一层薄雾。
后宫近日力倡节俭之风,这日皇后于坤宁宫中交代了诸人一番,譬如紫禁城即将入冬,连着炭火与衣料也一并要选些平价之物。
自鳌拜势力清除后,皇后越发有了中宫的样子。
她再未为难过婉媃与懿妃,反倒日日拉着懿妃闲话后宫之事,无非是听听她有何治理后宫辅助前朝的意见。
请安毕后,皇后扬手命众人散去,照例留下了懿妃,今日因着容悦于宫中一向勤俭自持,皇后便也将她留下询问缩减后宫用度的良策。
婉媃独独一人在云蝉的搀扶下离了宫。
舒舒觉罗氏去后,她身子便一直不好,隔三差五的伤风头疼,人也枯瘦了一圈。
主仆二人择了条近路向着承乾宫走去,长街里的穿堂风于秋季最为凛冽,贯彻首尾,又于两侧小道接壤,吹着风哨子呼啸耳畔而过,连着棉衣上的流苏都被吹拂着飘了起来。
云蝉伸手捂在婉媃额前,一路叮咛她仔细风中带沙眯了眼。
婉媃于云蝉指尖缝隙处,瞥见老远处有人群正朝她这儿走来。
云蝉在她耳畔轻声呢喃一句:“是慧嫔娘娘。”
婉媃‘嗯’了一声,自顾向前走着。
自太后回宫之后,慧嫔风头更劲,出入随时都有五六位宫人前后围着,比之妃位也毫不逊色。
郭络罗常在常奉承她,日夜跟在她屁股后头想着讨好,婉媃斜了她二人一眼,于照面之际脚步也不停,佯装未见到一般赶着步子离去。
慧嫔与婉媃对面不识也不是一两日了,她瞧着婉媃的落魄样冷笑一声倒也不在意。可她身旁的郭络罗柔嘉却先声夺人,提着个嗓子生怕旁人听不见般:“娘娘倒是大度,婉贵人见您也不行礼,这般眼高于顶,实在放肆。”
慧嫔神色一肃,小声令柔嘉莫要招惹是非。怎料柔嘉神色一凝,辩道:“从前她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世,又有懿妃撑腰,在宫里颐指气使给人脸色瞧也就罢了。如今钮祜禄一族都倒了,她额娘更是被皇上下旨生生打死,她倒还惦记着自己满门荣耀,惦记着皇上在乎她。”
她娇小的鼻子‘哼’了一声,脸上拂过一阵娇美且轻狂的冷笑:“臣妾一早就瞧不惯她这轻狂样子,皇上从前三两日还去她宫里一次,近日连她提都不提,反倒多宿在慧嫔娘娘处,您何必还对她这般容忍?上尊下卑本就是宫里的规矩,她怕是死了娘没人教这些,自己便混忘了去。”
柔嘉这话说得极为刺耳,一旁侍奉的宫人也有瞧不下去的,纷纷将头低垂下来。
婉媃停了步子,兀自站在冷风中。
这郭络罗柔嘉虽平日里也不算与她交好,但也算得上毕恭毕敬,人前人后礼数周全,全然不像是此等狂悖之徒。
不过见着自己家道中落,竟说出这般羞辱她的话来,她心中实在愤懑难平。
不为别的,只为她羞辱母亲的那几句话,婉媃自要向她讨个公道。
她转过身去,一双桃花眸子闪着如利剑的寒光直逼柔嘉,令柔嘉一时怯懦不敢直视。
她轻蔑一笑,又行到慧嫔身旁,躬身福一福礼,道:“臣妾参见慧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慧嫔不多言语,扬手命她起身回话,婉媃又道:“方才风紧迷了眼,一时未瞧见娘娘,这才失礼疏忽了。”
话落,她目光扫向柔嘉,面色一沉:“还要多谢郭络罗常在提点着,才不至于在慧嫔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柔嘉得意一笑,拂了拂手中的娟子道:“你我同为皇上妃嫔,我提点你两句,也是应该。”
她位份本在婉媃之下,可却无礼至此,实在荒唐。
婉媃举目,正迎上她春风得意的面庞:“常在既重礼仪,为何方才与我照面时,不向我行礼?若是你礼仪周全,我止步受礼,也就不会看不见慧嫔娘娘了。”
“你......”柔嘉一时语塞,可只一瞬又冷怒道:“哼,你母家获罪,按理说你也算得有罪妃嫔,居然还敢要我向你行礼?当真恬不知耻!”
婉媃声调一扬‘哦’了一声,又向前两步与柔嘉面面相觑:“是吗?”她轻描淡写一笑,倏地抬手,重重一记耳光落在柔嘉脸上,惊得一旁的宫女都呼出了声。
柔嘉捂着赤红的面庞,瞧着神情自若看着她露笑的婉媃,怒道:“你敢打我!”
她举臂本想还手,可被云蝉呵斥了一声‘大胆’,便硬生生的将手缩了回去,只得委屈巴巴的向慧嫔道:“慧嫔娘娘,你可得为臣妾做主!”
慧嫔正欲说话,婉媃却抢在她前头冷道:“你与狼为伍,便是要保佑着她不会将你给生吞活剥了,怎还求得她为你做主?”
慧嫔面色遽然阴沉,凝眉看向婉媃:“你说什么?”
婉媃淡淡道:“娘娘听见什么便是什么。”
慧嫔勃然大怒,刹那间怒气腾腾,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在婉媃脸上,云蝉忙护,却被菱角踢在膝盖上,又被围上来的几名宫女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慧嫔怒意不减,又问:“本宫问你,方才在说什么?”
她脸上肌肉不住跳动,吓得柔嘉大气也不敢出。
婉媃横眉瞪着她,一改昔日病恹恹的模样,气势勃勃道:“娘娘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要臣妾在众目睽睽之下驳了您的面子。”
话还未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长街风更劲,吹拂着婉媃散乱的发丝,她嘴角噙血,怔怔望着慧嫔。
慧嫔上前两步,远山黛的眉毛一挑,附在婉媃耳畔轻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本宫从来也不怕你知道这事,你无凭无据,谁会信你的疯话?”
“娘娘认得当真痛快,臣妾拜服。”
听了婉媃这咬着唇齿发狠的话,慧嫔神色并未有异,反倒妖冶笑容更盛,又道:
“你自该拜服,当日若不是我入刑部给了刑官的好儿,让他们提前对你额娘施刑,保不齐皇上那道圣旨,还能救你额娘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