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在颤抖着。
风扑起棉衣添了薄纱的衣角,似是鬼魅的爪牙在哪里舞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时恨意袭上心头,婉媃恨不能将慧嫔即刻生吞活剥了!
她失控般抓起慧嫔的额发,用力撕扯着,慧嫔痛得直叫,围着的宫人被这一幕吓得不轻,还是柔嘉喝了一声‘快救慧嫔娘娘’这才令他们醒了神,三五成群将婉媃与慧嫔分开。
慧嫔抚着额发,将半坠在发尾的簪子取下来掷在地上,怒道:“婉贵人,你疯了!?竟敢公然袭击本宫,本宫瞧着你是病入膏肓!”
“毒妇!”婉媃挣扎着,疯魔般冲着慧嫔大骂:“我母亲与你何怨何愁,我又做了何事要你如此不容我!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我害你?”慧嫔冷冷一笑,拂袖怒道:“事出皆有因,不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她走进婉媃,声音极轻道:“你若安分守己,本宫便只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过,从今往后你我再无交集,各走各的路。你若不知进退,你钮祜禄府还存着那么些人,便休怪本宫狠辣无情!”
婉媃心中含恨,可她却明白,慧嫔如此说,便有十成的可能会如此做。
如今的钮祜禄府,疮痍满目溃不成军,别说是她,即便是一旁的柔嘉,轻动手指便会给府上带来灭顶之灾。
那日婉媃向慧嫔磕头认错,在郭络罗柔嘉的鼓动下,慧嫔更命婉媃为自己擦拭干净了鞋底。
长街之上来往宫人无数,婉媃哭干了泪,却为着钮祜禄一族不得不听命于她。
奇耻大辱!
后来的半个月里,婉媃一直称病不肯踏出承乾宫一步。
十月底紫禁城落了今年第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将宫殿群落装点得银装素裹。
这冬日,便如此悄无声息的来了。
宫里早早燃起了炭盆,因着婉媃不常出宫,又只留了云蝉一人在殿内伺候,寝殿空气不长流通,日子久了便憋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容悦常来劝慰婉媃,可她对着容悦也不好事事说个详尽,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应付着她。
婉媃坐在暖座上,呆呆望着窗外落雪,不由一阵莫名感伤,催她落了泪。
若自己当日不入宫,不承宠,是否今日结局便大是不同?
旁人不会忌惮自己,更不会祸连母亲。
婉媃将这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自己对不起舒舒觉罗氏,更对不起钮祜禄一族。
寝殿裹了一层棉心的帘子被人撩开,婉媃急忙拭去泪痕,本以为来者是容悦,却不想是穿了一件漆黑色狐皮大氅,身上沾了星点雪迹的懿妃。
懿妃瞧着婉媃红涩的双眼,褪了大氅后坐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道:“你总这般日日伤情,母亲若泉下有知该如何安心?”她牵起婉媃的手,眉宇间存了些许伤情:“总归你是见了母亲最后一面的,比我不知要好过多少。”
那日慧嫔所言之事,婉媃翌日便告知懿妃,怎料懿妃非但不惊,反而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那日婉媃心中便有所疑惑,这疑惑存到今日再不可忍,于是她言语略带责怪道:“长姐为何能如此处之淡然?”
“那我该如何?”懿妃脸上挂着浅笑,挑眉问道:“无凭无据告发慧嫔,因此得罪太后与太皇太后?还是兀自神伤,与你一样日日躲在宫里啼哭?钮祜禄一族在前朝势力已到,想要保住阿玛,保住你我性命,你一人神殇就够了,我必得保存十二分的清醒,才可保阖家平安。”懿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瞬冷若凝冰:“便一丝一毫的松懈,也不能有。”
不过了了几句,婉媃便明白了懿妃的心思。
是啊,若此时她二人一并倒下,还不知要被人如何无声无息的了断了去。
这宫中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一点,懿妃比婉媃看得要通透的多。
拜高踩低,阿谀逢迎,两面三刀,墙头蒲草。
千人千面,人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
深宫红墙,能向容悦一般,无论顺境逆境,都一如既往站在身边支持自己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你如今这般活着,可活够了?”懿妃神色峻道:“你可知,这世上男子容忍一女子的时间,是有限的。你因着母亲的事,日夜怨怼皇上,十次召寝竟拒了九次,当真以为你是盛唐的杨贵妃吗?若是皇上一朝厌了你,你当如何自处?这深宫中无数被人算计的日夜,你又要如何熬下去?”
“长姐......”婉媃一时语塞,懿妃所言的道理,她心中都懂。可每每面对皇上,她眼前便不由会浮现出母亲临死前的那抹笑容,那抹令她不寒而栗的笑容。
懿妃见她淌了泪下来,毫不劝慰,只冷笑一声问道:“我钮祜禄家的女子,何时会像你这般软弱?慧嫔害死雪绒,害死母亲,更害得你众叛亲离,你便准备只做只缩头乌龟,与她拼命长吗?”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婉媃,慢慢道:“我这还有件新鲜事要说与你听。晨间向皇后请安时,净事房的太监来报,宫里添了新姐妹。”
婉媃淡淡问道:“皇上圣心如此,又算得什么新鲜事?”
“是御前的宫女,不知为何侍奉过皇上一次,前儿个太医来诊,说是有了近一月的身孕。太后知道了,迫着皇上给了位份。不过位份不高,只是封了官女子。”懿妃缓了片刻,几乎一字一句道:“是你我的熟人,云杉。”
婉媃凝眸于她,仿若浑身的血液一瞬倒灌入脑中,阵阵眩晕袭来:“云杉......官女子?”
这官女子是宫中妃嫔之中最末的一流,比答应还要低上一个位份。
虽说只是可以侍奉皇上就寝的宫女,可到底要比一般宫女有身份些,不必再与她们七八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庑房内了。
婉媃静默不语,肃杀的寒风于窗外呼啸而去拍打着宫墙,她胸口阵阵闷痛,一度觉得自己下一刻便要昏死过去。
她用力抓着胸口衣襟,恨道:“她便如此得意吗?”
懿妃神色急剧一冷,眼中掠过一丝寒光:“是得意。你若如此颓靡下去,她便更是得意。”
婉媃满脸厌恶神色直欲作呕,她一阵恶心,而后冷笑着看向窗外,眸中燃起幽微的光:“当日若不是她在御前胡乱攀扯,沈夜一事也不会被牵扯出来,母亲更不会因此受累辞世。”
她双手微微发力攥拳,切齿道:“她是母亲带回府邸的,如今母亲去了,她便一并跟着去吧。”
殿外,雪落的愈发绵密,铺天盖地,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