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婉媃心中却从未放下母仇一事。
她与懿妃几乎想尽了能想到的法子,去寻得慧嫔所做恶事的蛛丝马迹。
可除了那一枚不足为证的如意结外,再无其它。
京城的天气,过了十一月中旬,便是一日比一日更冷了。
可有一事,却在这冷若冰霜的宫里,传的沸沸扬扬。
皇后遇喜至今已是足月,可却毫无临盆的迹象。
她肚子被龙胎顶得浑圆,平日里连起居挪动都异常辛苦。
太医院助产的汤药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可这肚子却总不见动静。
皇上极为重视自己登基之后正宫所出的嫡子,又因着太医与钦天监皆言这一胎许是皇子,更令他大喜过望,近乎夜夜入奉先殿祈福至深夜。
宫里风言风语传的实在不堪入耳,皇后终日歇在寝殿不出,懿妃则以协理六宫之权暂管六宫事宜。
她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又因日前婉媃与沈夜身陷流言一事,她更重视规矩些,以雷霆之势处死了几名带头传闲话的宫人,这才令得人人自危,流言不攻自破。
可流言之所以称为流言,便因着它流传速度极快。
这事又怎能逃过皇上的耳朵?
以民间说法,怀胎足月而不生产,多是此胎不详,乃为祸患,所以被祖先拦着不让降生。宫中皇子事设国祚,此言论便传得最多,皇上虽说不信,可听得多了难免动摇。
这一夜晚来风急,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打得承乾宫院内的盛着梅花纷纷低垂头去没了生机。
婉媃与容悦在宫中也少不了议论几句皇后的肚子,直至用了晚膳婉媃才回了自己的偏殿。
婉媃换了一身雪梅色流光暗金寝衣,燃点几盏宫灯,又命云蝉多添了几个暖炉,且在暖炉内撒了些香料,燃起来气味好闻些。
婉媃斜靠在暖座上,闻听风声呜咽,挑眉望着窗外落雨,淡淡向云蝉说道:“你说,皇后这一胎会安详吗?”
云蝉神色一慌,压低了声音急道:“小主说什么呢,这话不可乱传。”
婉媃睇她一眼,颔首道:“她到底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将后宫治理得仅仅有条,与我虽有私怨可错到底不在她,希望她能一切顺遂,平平安安替皇上诞下嫡子,也好让皇上少担心些。”
她稍稍顿了片刻,见窗外雨滴更密,忙对云蝉说道:“外头雨落得急,你取了油伞快些回去歇着吧,免得湿了衣衫,着凉可要不好。”
云蝉诺下,取了个软垫为婉媃垫在背上,这才放心离去。
不多时,婉媃听得门外有了动静,像是云蝉又返回殿内,于是高声问道:“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话落,有一人影遮挡在宫灯前,斜照在婉媃身上的烛光旋然暗淡。她蓦然回首,却见皇上立在她身旁,身上朝服被雨水浸湿,一副狼狈模样。
婉媃急忙起身,揉着娟子替皇上扫着身上雨水:“皇上怎淋了这般大的雨?梁公公呢,怎也不妥帖伺候着。”
皇上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水,神色黯淡坐在暖座之上。良久,长叹一声,才道:“婉儿,朕心里怕极了。”
婉媃一面劝慰着皇上,一面去柜中取了件新替皇上缝制的寝衣,伺候他换上:“有何事能紧要过您的身子?前朝诸事繁忙,若再染了风寒可怎好?”
皇上攥着她的手,满面愁容:“方才朕在奉先殿替皇后与皇子祈福,说到‘愿祖先庇佑皇后平安诞子’一句,空中倏地一道惊雷炸起,紧接着便是几道闪电劈过。朕瞧着,那便是坤宁宫方向......”
他将婉媃的手按在他的胸口,眉宇紧蹙急欲从她口中得知一答案:“婉儿,你说会不会真如民间传得那样,皇后这胎......”
“皇上何时如此迷信了?”婉媃从未见过皇上如此脆弱的一面,她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他:“臣妾瞧着,皇后娘娘这一胎必是祥瑞之胎。”
“此话怎讲?”
“皇上您想,人都说好事多磨,且臣妾幼时听闻,胎儿身躯虽在母体中,可神识魂魄却与祖先生活在一起。娘娘足月不生产,多半是祖先喜欢皇子,想多与他说些安邦治国之道,也好让他来日更好辅佐皇上不是?”婉媃随口扯着谎,不曾想皇上竟愿意信她。
皇上双眸闪烁着炙热微光盯着她,问道:“此话当真?婉儿,朕方才方寸大乱,脑海中一片空白,失神在雨中走着,不知怎地便来了你这儿。不知为何,有你在,朕便觉得踏实。”
那夜婉媃劝慰了皇上好一阵子才缓和了他的心绪,后来她命宫人唤了梁九功带着常服来,送皇上上轿会乾清宫时,皇上身子已然有些发烫。
她放心不下,想同去乾清宫照料着,怎奈皇上不愿她辛苦一味推脱,她只好顺着皇上心意,只命梁九功唤太医前去为皇上探脉,又在自己宫里熬煮了好些姜汤命人送去乾清宫,这才稍稍安心些。
折腾完这些已是后半夜时候,婉媃方要歇下,却听东偏殿内被禁着足的马佳常在不知为何惊叫起来。
“孩子,别害我的孩子!皇上,皇上!”
婉媃听得出,应是马佳常在又梦魇了。
自从皇上令她禁足不得常见承瑞,她便终日这般浑浑噩噩魂不守舍。
婉媃本不欲理她,可心中却突然扬起一团疑云来。
她素日瞧不上宫中侍奉的宫人,为何那日云杉偏找了她去告发自己?
这事儿本是慧嫔的心思,如若马佳常在不是与慧嫔同流合污,那便是她自己心思浅薄,色厉内荏被旁人利用了去。
想到这儿,婉媃登时睡意全无。
她想着,总得去跟马佳常在问个清楚明白,保不齐有些事,她比自己要清楚明白些。
她披了件棉绒素色披风,随手取了把油伞,便冒雨去了马佳常在所居偏殿。
屋内未燃烛火,只听得马佳常在呜呜哭声。
婉媃顺着门缝望去,竟不见殿内有人伺候着。
想来也是,她一朝失宠至此,被皇上禁足后便再未被提起过。宫里的奴才本就是拜高踩低,她又一贯苛待下人,如此便更没人愿意跟她受难。
婉媃缓缓摇头,心中暗叹她不过也是这红墙宫苑里困住的一可怜人罢了。
她推门而入,宫门轻启时,一股寒意扑面袭来,比之屋外也好不到何处去。
婉媃这才看清,她原是同自己去年幽禁时一样,宫中半点炭火也燃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