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顺手拾起案上有些褪色的火折子,点燃了灯火。
殿内因着有一种哀凉的气息,尽管宫灯明亮,可婉媃仍觉得眼前是一抹泼墨的幽暗。
床榻一角,马甲秀妍身子怯懦向里蜷缩着,她身着一身暗红色秋菊寝衣,像是暗夜里无所依靠的幽魂一般,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微弱微弱烛光,满是空洞盯着婉媃。
不过一月未见,婉媃依稀记得当日的荣贵人是何等跋扈风光,如今这般模样,不禁令婉媃心头一酸:“你虽连着云杉构陷于我,也该当此罚。可见着你这样子,我倒不知该不该恨你了。”
秀妍缓缓侧过身来,神色遽然一冷:“我并未害你,要怪便怪你自己不得人心,自己带进宫的大宫女也会跑来向我出首你。”
婉媃与她眼神对上,这才睇见她眼下挂着如青玉般的乌青,眼睑处更黏连着大片血丝。
她并不在意秀妍冷傲的态度,只是缓步走到她身旁,兀自拢一拢衣襟,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冷。瞧着这天儿赶着便要落雪,你宫里一盆炭也不燃,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如今已经入冬了吗?很冷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秀妍冷笑一声,拨弄着手边放着的一双虎头鞋,眉头倏地一蹙,言语紧张起来:“也不知道承瑞身子如何,自他被娴嫔那个贱人害的身中剧毒后,总是畏寒多病。阿哥所的嬷嬷也不让人省心......”她说着,目光闪烁,泪如凝露滞在初夏的荷叶尖儿,显得晶莹。
婉媃妩然一嗤,双手交叠轻抚着自己水葱似的指甲,悠悠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娴嫔害了你的孩子?”
马甲秀妍满色倒是平静:“不是她也再无旁人了,你与她交好,我自然也恨着你。”
婉媃奇道:“恨我?我倒想问问,难道你就从未疑心过半分?云杉并不与你交好,怎地她偏偏找你向皇后告发我?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诉皇后,平添这许多麻烦?且为何事后你得了皇上训斥被囚禁宫中不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得见,而她却扶摇直上一朝有孕成了皇上身边的嫔妃?”
“怎会如此?”马甲秀妍瞪大了眼,一脸惊异:“她才是始作俑者,本宫不过是信了她的鬼话才会在御前状告你!为何她会这般得意?”
婉媃轻颦浅蹙,凝着她口中淡淡道:“她身后若无人扶持许了她好处,她即便再怨怼与我,又怎会做出此等卖主之事?要知古往今来,这卖主之后,便都是跟着求荣二字。”
她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又道:“如今皇上不信那事,所以今日被关在此处的,是你这替罪羔羊。如若皇上信了她的诬告,那么今日被关在此处的便会是我。这般一箭双雕的谋略,不知是恨毒了我,还是恨毒了你?”
一阵短促的风透着窗缝卷入殿内,婉媃不觉生了一缕寒意,她伸手合上马秀妍身后被风吹得扑棱的窗。
马甲秀妍凄微一笑,蓦地从榻上坐起:“这宫里恨我的人比风儿扬起的尘砾还多,我又哪里会在乎这些。只要皇上心里还有我,这些都不重要。”
“你倒看得开。”婉媃轻缓坐于床榻之上,这是她第一次离马甲秀妍如此近,近到接着烛火微光,连她姣好面容上的毛孔都能看得真切。她这般看着马甲秀妍,许久才泠然一笑:“可你的孩子呢?也不重要吗?”
她本还神情自若,可婉媃这话倒像是一记重鞭打在她身上,令她霍地抬起头来,神情逐渐狰狞:“谁若是敢打承瑞的主意,我定不与她善罢甘休!”
“你瞅着这事儿背后那人的心思,像不像承瑞寿宴遭毒害一事?事成则除去容悦,事败也能夺了承瑞半条命去,不也是一箭双雕?”婉媃压抑着心中的怒意,缓缓又道:“我呢?安贵人与我同住,她小产一事看似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虽无法辩驳自证清白,可这事虽办的滴水不漏,却又刻意留着些蛛丝马迹将火引在我身上......”
秀妍一愣:“若事成可将你除去,即便事败,再不济也能夺了安贵人腹中胎儿一条命去。”她眉头微微蹙起,恨道:“这宫里谁又有这般心思?是皇后?”
婉媃语气一滞,不直接答她的话,只自顾自接着道:“私下里我问过长姐,她说昔日我还未中选入宫时,这宫中有一陈常在很得皇上喜欢,更比你先怀有皇嗣。后来一日,她在御湖旁喂鱼时,不慎失足落水,慧嫔正巧路过,听了动静奋不顾身便落水救人。可临了,人还是没救上来。可怜陈常在和她腹中龙胎,就这般冤死在了御湖里。后来为着这事,皇上更待慧嫔另眼相看,加上太皇太后的举荐,她这才一举封嫔,做了一宫主位。”
“无端提这陈年往事作甚?合宫里有谁不知慧嫔是最善见风使舵邀买人心的。”秀妍略略一疑,又见婉媃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这才惊道:“你的意思是......”
婉媃打断了她的话,又道:“慧嫔出身蒙古科尔沁部,最熟水性,说她救人自然不假。可相信当时宫里的老人也都疑心过,陈常在落水的地方极为偏僻,半个湖面都被水葫芦蔓了去,毫无雅致。若当真是喂鱼打发时间,大可在御湖的‘荷莲池’旁,何必挺着个肚子舍近求远?还有慧嫔,她怎就刚好途径了那地,还不顾自身安危跳入湖中救人?她再熟水性也是一介女流,陈常在怀着身孕她又怎能救得起她?旁人见了此事,必是先大声呼救,可那日巡守的侍卫众口一词,皆说未听见又任何异样。”婉媃徐徐吐了口凉气,几乎一字一顿说道:“如此不合逻辑,又有何人能证,那日慧嫔到底是救了陈常在,还是害了陈常在?”
殿中静谧异常,婉媃与秀妍四目相投,彼此望着对方眸中的惊惧,不敢再往下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