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妍整一整寝衣上的如意垂结,蹙眉道:“她与陈常在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姐姐以为这宫里的诸多是非恩怨,都是有来由的吗?”婉媃面色如常,和言道:“当今太后与太皇太后,皆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若不是皇上登基时朝堂局势动乱,如今后位的宝座怎知不会落在同为科尔沁部出身的慧嫔头上?她容貌家世哪里又比不上我长姐,何以长姐入宫即是妃位,而她只得了贵人的位份?要说她心中无怨,总是牵强些。”
秀妍轻咬着唇角,目露寒光愤恨道:“她即便要怨,也该去怨皇后!旁人与这事何干?稚子更是无辜,她怎忍心......”
婉媃道:“承瑞是皇上的长子,即便来日皇后诞下嫡子,承瑞也是极有可能继承太子之位的人选。她如何不忍心?那日承瑞毒发为人所察觉,是因着姐姐你带他在那正午的日头下于御花园内逛了数个时辰,令他发了一身汗,这才提前毒发为人察觉。可姐姐细想,若那日你并未带承瑞去御花园,只是一切如旧。承瑞夜里毒发,又有谁能及时发现就他性命?”
秀妍神色一变,紧张道:“如此她便是要夺我承瑞的性命!”她眸子满是惊恐,嵌在眼眶中打转,而后倏地起身向门外走去:“不行,我得将此事告诉皇上!求她为我们母子做主!”
婉媃一把拉住秀妍的臂膀,目光沉静望她良久:“无凭无据,姐姐此时去说些什么?若胡乱攀扯再得了皇上训斥,处境岂不更艰难?姐姐也会说,慧嫔是最擅见风使舵邀买人心的,且每每事发,她都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为被害者求情的,反倒是姐姐,常常冷言冷语,引人怀疑。”
秀妍一怔,停了步子立在原地,失神苦笑:“原是我作孽的厉害......是啊,你说得对,比起慧嫔,我倒更像是能做出这事的人......可是,可是我的承瑞该怎么办!如今我困在宫里,岂不更方便她下手?”
婉媃无限喟叹,又轻轻拍了拍秀妍的手:“姐姐仗着皇上的宠爱,在宫中跋扈多年树敌良多,可这般性子,反倒令你成了众矢之的。姐姐如今仔细想想,你总与旁人交恶,到头来自己得到了什么?”
她环顾四周,指着冰冷的床榻问道:“便是这冰冷幽暗的禁闭下场?当日我被困,总还有长姐与容悦为我周旋筹谋,可姐姐呢。若总无人再皇上面前提起此事,你何时才能从这困境里走出去?”
秀妍眉心轻拢成一黛青峰,再抬眼时眼中已泛了星点泪光。
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疯魔般冷笑着,幽微叹道:“你以为我想如此吗?对着这深宫禁院,我心里怕极了。从前在府邸时,我便瞧尽了额娘因着性子软弱被姨娘们欺辱,只有萧姨娘一人是真心对额娘好。”
“可是后来,额娘再有孕时,有一日我路过阿玛门前,听见了萧姨娘对阿玛说,额娘腹中的胎儿是与家丁私通珠胎暗结。”
秀妍泪眼盈盈看着婉媃,眼底满溢着丝丝恐惧:“那时我怕极了,我总以为萧姨娘是好人,总以为是娘真的做出了那般不要脸面与人苟且之事。后来那家丁认了此事,尽管额娘哭喊自己冤枉,可还是被阿玛挥起木棍打在小腹上,将胎儿生生打下。之后额娘便被拖去后院的牲棚里,我夜里偷着去瞧她,她因着小产血崩,淌了一地的血污。”
她情绪愈发激动,双手用力抓地,生生将三寸长的指甲劈断了半根:“我至死也忘不掉,她一双血手紧紧抓着我肩膀对我说的那些话。她说,那事不是她做的,不知是谁串通家丁冤枉了她。她哭的歇斯底里,你听过那种哭声吗?是撕扯着嗓子眼的呜咽声,连眼泪也再淌不出半滴。可你知道,她咽气之前,跟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冷笑,却笑得比哭声更绝望些:“她说,‘秀妍,娘这一生就是太过软弱,太过心善,才被人算计至此。日后你长大了,一定要狠下心来,莫要轻易于旁人交好。萧姨娘一向与娘交好,以后在府邸中,你可信之人,便只有她一人了。’这话还没说完,额娘便咽气了。她至死都不知道,原来她最信任的姐妹,便是害她于死地的毒妇!”
婉媃看她涕泗横流的模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下身子也跟着略略颤抖。从前只以为自家府邸中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已让人骇颜,可今日听了马佳秀妍这一番痛陈,才知何为小巫见大巫。
生于这样的家族,自小过惯了担惊受怕尔虞我诈的日子,也是为难她了。
可后宫里的生活,更比她口中所描绘的府邸,还要现实。
她不与旁人交好,以强悍为刺伪装自己,到底也没害着旁人,她又有什么错处呢?
婉媃看着俯地痛哭的秀妍,心头一酸,上前拦住她的肩膀,轻声劝慰道:“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想着要害你。从前与我同住的董答应,为人和善心又细,我俩交好也不是为着利益。还有容悦,她与我一路在宫中相互扶持,为得也是彼此之间的一份信任。可这一切,都得你先敞开心扉,从心底里接受旁人,信任旁人,不是吗?”
秀妍抬眼看向婉媃,她眼里闪出幽微柔顺地光,是婉媃从未在她眼中瞧见过的。
婉媃回神,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顺势将她扶起:“左右皇上是因着我的事将你禁闭,明日我便向皇上求情,让她解了你的禁足,再让你将承瑞养在身旁,也好时时照料。毕竟错不在你,孩子没了母亲的照顾,也是可怜。”
秀妍一脸惊异,仿若不敢相信自己所听闻:“你......我从前那般对你,你竟愿意帮我?”
婉媃自心底微笑出来,冲她一挑眉,温婉道:“因为我愿意信你,我信你从今往后,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对我。”
秀妍痴愣看着婉媃,须臾,她俯身跪地郑重一拜,语带感激哭腔道:“多谢你救我,多谢你救承瑞一命!”
婉媃扶她起来,口中淡淡回道:“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若由着慧嫔今日除了你与承瑞,明日这祸事,便要轮到我自己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