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众人口中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面色阴沉更如霜月寒冰。
他召了傅卓来问,确定了那疠风的来由便是在婉媃所送去的吃食之内。
其后更有御前番子来报,说婉媃宫中上月有一宫女暴毙被匆匆埋在了御花园内,如今尸首被挖了出来,证明便是患了疠风之症而亡。
有那么一瞬,皇后的唇角划起了一道上扬的弧度,但那弧度遽然变成一丝隐哀:“婉嫔,你宫中有人暴毙,你怎不报?”
婉媃冷笑着,心中暗叹幕后之人当真是好谋算,因着怕她寻不到患了疠风之症的人,便为她宫中安插一名。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婉媃自然无法辩驳。
可奇怪的是,婉媃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之态,她尤自气定神闲抬眉看着皇后:“嫔妾宫中除了云蝉,霜若,与李印外,旁人都是挪去长春宫后皇后指来伺候的人,嫔妾平日里少与他们照面,哪个宫女去了,嫔妾如何能知?”她顿一顿,又道:“要说抬去御花园埋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怕引了旁人怀疑诟病?”
听了婉媃的话,云杉登时‘啊’了一声引来旁人瞩目,才见她面露惊恐,蹙眉瞪大了双目道:“臣妾记得,月前有一夜骤雨,婉嫔娘娘宫里折腾了大半宿,到了丑时三刻才熄烛歇下,莫不就是......”
婉媃冷道:“难为你夜不能寐总盯着本宫何时就寝。”
秀妍亦笑:“是了,要不臣妾总说,云常在就是改不掉从前做宫人时的贱骨头,巴巴儿地还以为自己是粗使的奴婢,夜不敢熟睡,生怕主子有事要交代。”
皇后向皇上道:“您看此事如何......”
皇上看向婉媃,沉吟道:“婉儿断做不出此等毒辣之事,想是她宫中宫女患了此症,她不自知才令吃食上染了病症,延祸阿哥所罢。”
皇后凝眉一叹:“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一拂袖起身便要走:“前朝事忙,左右皇嗣无事,这事便就此作罢吧。”
皇上果真信任婉媃至此?
皇后心中隐隐一痛,更无法平息怒火,竟从身后叫住了皇上,起身跪地。
众嫔妃见皇后下跪,无一敢稳坐,皆起身随她跪下。
皇上一脸惊诧回首,只听皇后俯身一拜陈言:“皇上,此事即便是婉嫔无心之失,可事情到底出自她宫中。事涉皇嗣,牵扯着承庆,承祥,乃至臣妾的承祜三名皇子,皇上若如此草率作罢,臣妾恐难平悠悠众口。”
皇后言语激动,唾液横飞,皇上盯着她有些愤然。
晨光熹微洒在他脸上,他负手立于众嫔妃面前,神色在朦胧的光晕中渐渐模糊。
他也不命众人起身,许久口中才淡淡吐出一句:“那皇后意欲如何?无心的事,朕要如何处置婉嫔?”
皇后字字掷地有声,慷锵道:“天意人为,有心无心,岂是三言两语便能算得清?”
果然,皇后的心思如今昭然若揭,她抓着此事不放,恐是要逼着皇上处置了自己。
再细想,今日之事牵扯喂养承庆与承祥的乳母,若她们患病连累皇嗣,那么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婉媃狠狠睇了皇后一眼,不禁后背发凉。
从前以为,有着慧妃在,才是皇后的左膀右臂。却不想她没了慧妃,反倒手段更为狠辣。
正在皇上为难时,婉媃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众人傻了眼。
她兀自起身向前两步,在与皇后近乎同排的位置俯身下跪,深深向皇上一拜,沉声道:“皇上,此事若如此作罢,嫔妾也是不依的。”
众人目光齐向婉媃,人人皆想皇上如此护着她,她何以还要自找麻烦?
这事追查下去,即便不是她所为,也要落个祸根源头的罪责。
婉媃见皇上愣住不做声,便又郎朗道:“嫔妾想知道的是,乳母究竟为何患上那般恶疾?”
皇后抬手冷冷瞧她一眼,泠然道:“太医便说了,是从你送去的吃食里验出了病症,你心中知道的还不够清楚吗?”话罢她又冲傅卓使了个眼色,傅卓忙一揖道:“便是如此,此事有太医院诸位太医作证,微臣并无妄言。”
“那便最好。”婉媃露出一抹隐秘的笑容,目光直视皇上,怡然道:“皇上,若嫔妾送去的吃食当真有恙,乳母患了恶疾是乃嫔妾不是。可若嫔妾送去的吃食,乳母粒米未进,此事又当如何?”
皇上眯眼沉思片刻,才道:“婉儿有何话,不妨直说。”
婉媃深深向皇上一拜,略有歉意道:“此事臣嫔妾先向皇上道句对不住。自嫔妾入宫以来,得皇上隆恩圣宠不断,招人平白妒忌构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且事事罪责颇重,直欲将嫔妾置之死地。臣妾无法自救,只能凭着皇上的信任残喘至今。可嫔妾却不甘总任人鱼肉,于是便想着,总得想个法子,将那人引出来。”
婉媃越说越从容,反倒皇后与云杉面色缓缓阴沉下来。
“后宫诸人皆知,嫔妾顾及乳母,日日送去阿哥所的吃食都是顶好的。可旁人却不知,嫔妾送去的吃食,却是一口也未让乳母进下。那吃食入了阿哥所,便由嫔妾事先与乳母通了气,只当将吃食倒掉,由着她们去进内务府供来的份例。那么试问,乳母既无食嫔妾送去的膳食,病又从何处来?”
婉媃此话落,满殿诸人无不神色诧异。
便是皇上最先定了神,急切问了句:“婉儿,此话当真?”
婉媃笃定点头,缓缓道:“如今发病的嬷嬷还被隔离在庑房,却并未身死,皇上派人前去一问便知嫔妾所言真假。”
皇上令众人起身入座,又命梁九功速去庑房一问究竟。
梁九功脚程极快,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入殿回话:“皇上,奴才问了乳母,确如婉嫔娘娘所言,娘娘宫中送去的吃食,乳母们皆一粒未进。”
众人本为婉媃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略略放下,懿妃与容悦更是会心扬起了一记笑容。
婉媃看向容悦,冲她颔首一笑。
容悦似有些羞涩,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可只有婉媃知道,容悦待她的好,是发自肺腑的,在这宫中难得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