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愈发胶凝,仿若人人面上都结了一层淡薄的霜。
正殿开帘垂着的帷帐上七巧流苏随风而动,簌簌响动直挠人心扉。
也不知沉寂了许久,才听皇上怒气勃勃道:“好,极好!”
他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七宝手钏掷在地上,而后盛怒起身指着傅卓便破口大骂:“无用的奴才!朕必要知道,是何人,以何法,给乳母下了毒去!这是打着朕皇嗣的注意,还要除了婉嫔?如此毒辣妇人,比之慧妃更令人作呕!查!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傅卓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叩首诺下皇上的话躬身而退。
婉媃静静看着皇上,嘴角不自然向上蠕动着。
于这宫中浸淫数年,她也算是头一遭使了心计,用以自保。
她从皇后眼中读出了惊悸,从云杉眼中读出了畏惧,无论此事她二人谁是始作俑者,经此变故,怕再要暗害自己,也得在心中多打量盘算一番。
见婉媃三言两语自证清白,皇后也一转方才话锋,貌慈声柔道:“如此看来,此事另有隐情。臣妾愚钝,方才险些冤了婉嫔。”她说着,冲婉媃扬起一记暖笑,又道:“也是婉嫔好筹谋,有着连皇上也瞒着的心思,这才能引出错了心思的人,做下这许多糊涂事。你这一招兵行险着,实在妙极。”
皇后这明夸暗讽的话婉媃如何听不明白?
她本就是极厉害的人,三言两语便能引了皇上疑心自己用意。
再看皇上时,皇上果然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婉媃从他阴晴不定的脸上捕捉不到任何情绪,她双唇紧闭,默了良久。刚要回话时,皇上却突然冲自己点了点头,沉声道:“婉嫔若不如此,今日还不知要被人害到何等地步!”
皇后怯懦道:“皇上,臣妾......”
皇上怒声打断了她的话:“这后宫总是风波不断,糟心祸事接二连三,焉知不是皇后治理后宫无方?”
皇后神情略有呆滞,似是被皇上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哽住了喉。
人皆静默,似被无形的手腕扼住了喉头,连呼吸声都粗沉到刺耳。
皇上大抵也觉自己方才那话说得重了些,于是转身拍了拍皇后的肩膀,淡淡道:“朕语气重了些,皇后莫太介怀。”
皇后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低垂眉眼黯然道:“皇上说的极是,臣妾无能,有愧凤印。”
懿妃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倒叫臣妾伤心,臣妾协理六宫,日日与娘娘作伴,是瞧见了娘娘如何为了稳定后宫殚精竭虑。此事也是旁人起了祸心要陷害婉嫔,您管得了人身,又如何能束得住人心?”
皇后正奇怪懿妃如何会向着自己说话,这疑影方才升起,便听懿妃又道:“依着臣妾看,这背后暗害皇子之人才最是阴毒。比着慧妃那么个例子在前,竟还有人敢肆意妄为。”她稍顿,目光滞在云杉身上,冷道:“云常在,你说是吗?”
云杉被懿妃这么一唤身子一颤:“懿妃娘娘说的极是,这......”
懿妃娟秀眉形一横,肃声问道:“云常在看得通透,那么,你可知罪?”
云杉身子不住向着椅座后挪动着,手上竟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渐凉的茶水翻了满地,云杉惊叫一声,仿若有一丝慌乱。
皇上见她如此生了疑心,眸色寒森打量着她:“懿妃问你话,你慌什么?”
秀妍斜她一眼,亦道:“若非心中有鬼,何以如此慌张?”她忽地伸手一指云杉,提高了声调道:“你与婉嫔娘娘同住,又常日里怨怼于她,这事若说是你的心思,我瞧着再合理不过!”
云杉惊慌之下只得双膝砸地,向高座之上帝后哭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属实冤枉!承祥是嫔妾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嫔妾有怎会拿着他的性命玩笑?”
皇上草草看了她一眼:“你什么心思朕不知道,可这在座嫔妃都瞧的真切。”
容悦笑得自然而平和:“方才那嬷嬷说乳母是食了婉嫔进的膳食病发,如今看来这话可假的很。皇上将她拿来细查细问,应能得句实话。”
皇上默然睇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领命便要出,却此时听皇后幽幽道:“梁公公是御前侍奉的人,那嬷嬷成日里和乳母打着交道,若过了病气给梁公公怕是不好。”话罢,忙命康福寿去替了梁九功请那嬷嬷来。
众人侯了半晌,却见康福寿再入内时大汗淋漓,跪地拜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奴才去请时,那嬷嬷已悬梁自尽了。”
各嫔妃听了这话不住一阵恶心,一脸嫌恶捂鼻蹙眉。
唯婉媃一人微微冷笑,叹道:“康公公可真是催命的灵符,你人一去,嬷嬷便自尽了。”
皇后听得婉媃此话另有深意,好在皇上不追究,只瞧了云杉一眼,淡淡道:“此事命大理寺重新翻查,在未有定论前,你便留在宫中,闲来无事少走动罢。”
云杉自然大哭喊冤,攀爬上前向着帝后磕头如捣蒜。
玉汶遽然起身,双手因恨紧握成拳,脸色忽晴忽白,惊愕看着云杉,怒道:“你无辜,那我的承庆又有何辜?后宫里统共就这么些人,如今都在这儿坐着,你倒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会有这狠毒心思?”
云杉百口莫辩,只疯魔般发出阴然而森冷的笑声:“那我的孩子呢?难道我便不顾及自己孩子的性命?”
秀妍冷眼瞧着她,闷哼一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这招虽险,可到底没有伤着承祥,也正因如此,才可知你心思如何的歹毒,竟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不放过!”
殿内争执声此起彼伏,直至一在钦安殿侍奉的太监慌张入内后,才止了一片聒噪。
他跪地,涕泗横流急道:“皇上,钦安殿出事了......”
玉汶一听是钦安殿,忙问可是承庆有何不妥。太监摇首答:“是四阿哥,四阿哥他......他染上了疠风!”
云杉骤然闻得此事,大声唤了两声承祥的名字,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