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了一上午的缠绵细雨,天气也凉爽不少。
婉媃一早便去同容悦品茗作伴,二人闲话不多时,便听殿外生了动静,莲心来报是皇上来,二人连忙去迎。
皇上进来时,见婉媃亦在,眉眼笑得如弯月般闪烁着璀璨微光:“巧了,本还说瞧完娴嫔便要去你宫里,如今你既在,倒省了一趟功夫。”
皇上左右伸手扶了欠身请安的二人立起身子,三人各自衔着笑意入了暖座坐下。
莲心奉了新茶在案上,婉媃将茶盏递给皇上,见他徐徐吹拂茶盏面上腾起的热气,才打趣道:“皇上也会说要看完姐姐才来嫔妾宫里,当真偏心。”
容悦冲她挤弄了下眉眼,颔首道:“妹妹这便要吃醋?那皇上五日有三召你侍寝,姐姐可不要掉进那醋坛子里去了。”
皇上爽朗一笑,小嘬了一口新茶,牵起二人的手道:“你二人情比金兰,性子也是温顺贤良,朕都喜欢。”
他说着,命梁九功入内,取了一本画册交到二人手中:“前些日子宫里进了个民间画师,笔下生辉最擅拟人形态,更有口述之作画分毫不差的奇能,朕便命他画了这几幅,皇后与懿妃先瞧过,便想着拿来让你们也乐乐。”
容悦好奇接过画册翻开,页首绘着的是身着一袭明黄色绣牡丹平金团寿字纹单氅衣,面容端庄贤良,含笑而坐的皇后。
画师鼻下着墨添色考究,连发丝亦绘的活灵活现,婉媃与容悦不禁为之赞叹。
再后一页绘着懿妃独立万花丛中,身着素日里最爱的绛红色纳沙金银荷花披风,头簪三支金镶碧玺桃蝠簪,嘴角虚悬一抹笑意,手中正拈着一朵并蒂牡丹于鼻尖细嗅。
而再后一页,绘的便是婉媃与容悦两人。
夕阳日头下,二人并肩莲步姗姗行在长街之上,一青一红二色服饰颇显相得益彰,风卷裙动扬起浮波似潋滟水光流动,连着娇小白皙耳垂下挂着的三钳金坠东珠流苏也仿若随人身动而微微轻颤。
容悦手持团扇捂面娇笑,更显娇羞之态。
婉媃则肌肤胜雪神态妩媚,倒是画中人要比自己还倾国倾城。
“皇上与画师描述时也不尽实,嫔妾哪里又有画中这般美艳?”婉媃嘟起朱唇略作撒娇态,又指着画上的容悦道:“便是姐姐生得漂亮,画里画外一样的可人儿。”
皇上淡淡含笑:“朕哪有你说的那般与画师添油加醋,你二人在心中是何模样,画中便是何模样。静态之物,纵是跃于纸上,也不可与你二人容色相较。”
容悦被皇上一番话说得脸颊略红,她兀自向后翻着,却再不见画作,于是合了画册问道:“怎不见旁的嫔妃?”
皇上回:“这些个细作功夫需得朕陪着画师熬上许久才可出一副,若是人人皆有,可不要累坏了朕。再者,这终究是朕对你们的一番情谊,旁人若要作画,造办处那么些人供她们使唤还不够吗?”
三人正说着闲话,只听屋外传来一声细细尖尖的太监嗓音:“皇上,安贵人在外求见。”
婉媃与容悦对视一眼,奇道:“安贵人甚少出来走动,今日怎跑来了姐姐这儿?”
容悦浅笑摇头,只答不知,皇上吩咐太监将人请进来。
安曦嬅来时着一身碧色无纹绣长衣,手中捧着个锦盒,满面笑意,盈盈而入。
见皇上正与二人攀谈正欢,笑着请了安,才道:“不想皇上今日也在。”
皇上伸手示意她起身:“不必拘礼,外头酷暑,你一向不喜走动,今日怎么来了?”
曦嬅有些娇怯一笑:“从前碍着自己失了孩子,总闷在那死胡同里不愿出来。如今可算想通了,也因着之前记恨婉嫔娘娘,将孩子的死迁怒于她,做下不少糊涂事。”她说着,将锦盒放在桌上,从内里取出一对金环镶东珠耳坠,对着窗外的日头晃了晃。
耳坠八成金质,采用錾金、累丝工艺制成,每个嵌大东珠两颗,上下串起,最下錾小梅花形纽。
虽说算不上什么名贵首饰,但瞧安贵人平日里打扮素净,能拿出这一对耳坠来,想来应是她拿得出手最好的物什了。
皇上一眼认出此物,沉吟片刻叹道:“这是你初有孕时,太皇太后赏你的,你一向舍不得戴。”
曦嬅点头诺了一声,似有几分神伤:“算起来也有三个年头了。”她摇头一笑,倏地将此物按在了婉媃手中:“从前嫔妾有许多错处,明里暗里也为难了娘娘多次,实在愧疚。今日本想着去你宫中向你赔礼,可不巧宫人说你来了娴嫔娘娘处,嫔妾这便赶来了。”
婉媃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蕴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道:“当日之事慧妃包藏祸心,你爱子心切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她反手将耳坠放回锦盒,向安贵人处推了一把:“可此物太过贵重,留着也是你对腹中孩子的一份凭吊,我怎好收姐姐此物?”
曦嬅有些愧意摇了摇头:“娘娘如此,便是不愿原谅我了。来时嫔妾见了云蝉姑娘手上的伤,如今好了大半,但疤痕却还落在上头。嫔妾私心里想着,若那日当真错了主意伤了娘娘,可真是大罪过,这一生心里都无法安定。”她说着,眼角泛红,泫然欲泣。
婉媃见她如此心中略有不忍,虽说她平日里与自己不交好,也确实在她幽居延禧宫时险些要了她的命。
可她到底也是被慧妃蒙蔽了心智,一心以为自己才是害她小产的罪魁祸首才会如此。
如今她这般诚恳道歉,自己若不接受,倒叫皇上看了去觉得自己不大度。
她思忖片刻,这才收下耳坠,方要劝慰曦嬅时,容悦却拦了她一把,沉声向曦嬅道:“慧妃之事如今已过去许久,安贵人怎现下突然幡然醒悟?”
曦嬅被容悦问得愣住,她支吾片刻,才略不自信道:“原是我糊涂,只顾着自己神殇,辜负了两位娘娘......”她说着,举眸一双泪眼看向皇上:“也辜负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