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正午日头也颇毒辣,屋外莺歌燕语啼鸣一片热闹,倒与殿内的一片紧张胶着生了鲜明比对。
窗外的梨花开得极盛,幽微香气随风飘卷入殿。皇后因着心中惧鬼畏寒,宫中现时还燃着炭盆,起先殿中人不多时倒不觉得,如今侍卫宫人嫔妃围了满屋,自然令人胸闷厌烦,喘不过气来。
云杉早已汗流浃背,心中更惊惧不已,连着高高竖起的云鬓也沾了汗水毫无生气地黏连在脸上。乌黑发丝仿若御湖水草,让人瞧了心头一阵恶心。
皇后虽说失子心倦,又因知晓了云杉的狂悖行径盛怒不减,可她方才口中所说令承祥死后也不得安生的话,却是十分狠辣。
婉媃叹她心思狠毒,可又细想,云杉不过是背叛了自己又间接害死了舒舒觉罗氏,自己便已恨她入骨巴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去,更何况是丧子之仇?
她不觉冷笑着瞥了皇后一眼,在她看似雍容华贵的面容下,藏着的又会是些什么呢?
若不是她先下手除了云杉的孩子,云杉又怎会轻易背弃她,更心思歹毒直欲取她性命?
其实皇后的话,她哪里又听不出其中深意。
如今这事被婉媃与懿妃抓着把柄,自然不会留活路给她,若自己此刻再胡乱说话惹怒了皇后,便是连她死了的孩子也得不了安宁。
她的眼神有微弱的光闪出,原先是惊恐无助,渐渐变为绝望无畏。她讥笑着,面目狰狞如魍魉挣扎着攀起了身:“皇后娘娘,嫔妾还需交代什么吗?”说着,她猛然拔下额发上的珠钗,向着婉媃刺去。
御前侍卫各个眼疾手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将云杉按倒在地。
她手中虚晃着珠钗,极怒吼道:“钮祜禄婉媃!你存心算计我,是你要致我于死地!那人偶我一早烧了去,你搜出来的定是蓄意要栽赃在我身上!”
婉媃丝毫不惧她,反倒上前两步,俯身将珠钗生生从她手中夺了过来:“事是你做下的,何人能冤了你?”她笑,凑近云杉耳畔,呢喃轻语:“若不是你心中有鬼说漏了嘴,我即便构陷于你又有何用?”
“贱人!”云杉极力挣扎却被御前侍卫狠狠押解着丝毫不得动弹,她泪垂自嘴角,与唾液融合在一起,深深向着婉媃‘啐’了一口:“从前在府邸我便见你算计了许多人,我自问最了解你的性子,没承想还是载在了你手里!”
婉媃不以为然颔首回道:“你与本宫好歹主仆一场,你愿意说什么,便说个痛快吧。”她摇头恭谨向着皇后一福礼:“你毒害皇后谋害皇嗣,是否还有命见到明日的朝阳都是未知之数。总归过了今日便张不了口了,如今愿意说,便说个痛快吧。”
皇后上前两步垂首望着云杉,正午斜入窗内的光影恰好洒落她一身明媚,只是脸上仍浮着厚厚一层阴翳:“本宫想知道,你何以要对承祜下手?”
云杉昂起头来,言语间凭空透出了几分不屑:“承祜与承祥承庆一并养在阿哥所,承祥承庆双逝焉知不是你这个皇后管治后宫无方?我的孩子没了,偏你的孩子占尽风头,我如何能不恨?”
皇后见她倒算安分,终究没将自己的罪行透露半句,于是转了容色,淡淡道:“你这话的意思,便是本宫的罪过了?”皇后稍顿片刻,又刻意强调一句:“疠风之症乃为天灾,本宫便是能只手遮天也没那与天斗命数的本事,可如今那症卷土重来,却是你细心安排的**。你既如此放不下你的孩儿,本宫便赐你于黄泉路上,与他相会,再聚母子情分吧。”
云杉被压伏在地上,吃力地摆动着身子,嘤嘤而泣:“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成全,只是嫔妾尚有一心愿,还望娘娘允诺。”
皇后冷道:“你说。”
云杉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目光却昏暗如一滩死水:“承祥自幼养在阿哥所,便是见乳母与嬷嬷的时候也多过嫔妾。嫔妾怕她记不得嫔妾的样子,因而但求皇后娘娘留嫔妾一条全尸,嫔妾也好下了地底,与承祥体面相认。如此,便再无遗憾。”
皇后冷冷看着她,扬手命侍卫将她放开:“白绫匕首与鸩酒,都不算是体面的死法,且你所犯罪行十恶不赦,本宫也不会让你如此舒服便去了。不过你要体面点去见你的孩子,本宫与你同为人母,心中自可体谅。”
她说着,命清月取了那碗已经冷冰的汤药,灌顶浇云杉额发之上。
汤药倾洒而下,云杉闭目屏息,不敢多言语一句。
皇后将空碗随手落在了殿内地毯之上,面无表情道:“可正是因着本宫与你同为人母,便更恕不了你那害死本宫孩子的歹毒心思!”她稍顿,待云杉睁目才问了句:“方才的滋味如何?”
云杉蹙眉不答,皇后阴郁一笑:“这冰凉的汤药滴在你额顶,你无痛无痒也不呻吟,本宫瞧着,便是滴水刑,更适合你些。”
皇后口中滴水刑,满殿诸人皆不知晓为何,目光齐齐投在了她身上。
皇后拂袖转身,背对着云杉,口中轻描淡写道:“本宫年幼时,闻听乳母讲过些商纣王帝辛的隐事。相传一日,纣王正于园中散步,负责为他倒水的仆人略不谨慎,将壶中滚水洒落,偏巧有一滴落在了纣王的长袍上。纣王暴虐成性,那仆人吓极了,忙跪地求饶。怎料纣王却不以为然一笑,并瞧着长袍上氲开的水渍,问他可知‘滴水穿石’一事?”
皇后摆了摆手臂,抚着自己流光华美的衣袖:“仆人答曰‘知晓’,于是纣王便命人将他囚禁起来,搭起了一个台子将他固定其上,额顶放一容器,容器中盛满水,只在容器底部钻一个小孔。仆人坐在台子下方,水自小孔滴落,分离不差落在仆人的头顶。于此同时,纣王安排了一群宫人伺候着那名仆人,好吃好喝供奉着,直至滴水令青丝脱落,穿过头皮,渗入脑中,瞧着他如此被折磨致死才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