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病重的消息是随那日皇上回宫后传入婉媃耳中的,她本欲翌日至乾清宫求皇上准她出宫见遏必隆最后一面,可第二日天方亮,便有宫人探子来报。
遏必隆恶疾缠身,昨日夜里,便于府邸内撒手人寰了。
这一消息于婉媃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母亲离世不过三年,阿玛便跟着一并去了。
如今钮祜禄府,于前朝便再无一人。
曾经权倾朝野,位列辅政四臣,于大清战功赫赫的父亲,竟就这般死了?
婉媃痴坐在榻上,任泪水恣意淌落。眼瞧着便要过了向皇后请安的时辰,她仍失神般一语不发。霜若见状心中焦急,低语向她进言:“娘娘,可不敢再耽误下去了。”
婉媃抹了把泪,眼神空洞回了霜若的话:“你去替本宫告假皇后,本宫今日身子不爽,便不去坤宁宫请安了。”
霜若面露难色,可婉媃态度决绝,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差事。
云蝉见婉媃神殇默然垂泪,不觉心头一算,啜泣着倒:“娘娘,方才府邸的人来传话,问着老爷的丧事,要如何置办......”
婉媃听了这话不觉愣住,疑惑道:“皇上到底命阿玛仍以公爵宿卫内廷,丧事按着礼制办就是了,何来如何置办一说?”
云蝉略有尴尬,低眉言:“娘娘,老爷虽仍有着官衔俸禄,可偌大的钮祜禄府,便只靠着那点月俸要如何维系?即便是咱们同懿妃娘娘月月接济,那也是远不够用的。出了鳌拜那事后,平常与老爷亲近的官员,纷纷都急于撇情干系与府邸断了往来。再加上老爷病重许久,府邸总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动错了心思,加上......”
云蝉言语吞吐,顿了许久才咬唇道:“加上巴雅拉氏卷着余下的钱银不知逃去了何处,如今到了这地步,府邸里留下的旧人除了您的几个弟弟,便只剩下掌事家丁与佟佳郎中二人。若按着礼制下葬,还需一笔为数不少的钱银......”
婉媃怒极,双手渐渐发力握拳,狠道:“好个不要脸的贱妇,本宫真狠当日没狠下心来一举夺了她性命!”她热泪划过凝雪般的脸颊,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当真是树倒猢狲散,幼时本宫在府邸里,见惯了那些人阿谀奉承的虚伪假面,如今事发,人人踩上一脚不说,便是那些下人,也都各个背主求荣。”
云蝉低声劝道:“娘娘,如今老爷的尸首还陈在府邸,您可得想个法子,快些将老爷安葬了。人总得入了土,才可安息不是。”
婉媃睁着眼,目光空洞无望。
如今的她又有何办法,自从府邸生了事,自己同长姐每月的份例银子,大半都托回了府邸。如今即便是自己想帮,也是力不从心。
她正伤情忧思时,屋外是梁九功急促而来。
他一脸悲痛神色,向婉媃请安福礼:“婉嫔娘娘节哀。”
婉媃略正神色拂去泪滴,赐了梁九功平身后强自镇定道:“如今正是皇上上朝的时候,梁公公此时怎来了?”
梁九功神色恭谨回话:“皇上前朝正与大臣们商议要事,惊闻遏大人病逝心悸忧思,更牵挂着您与懿妃娘娘哪儿,虽说现下皇上脱不开身,但总记挂着您,托奴才来给娘娘传个话。遏大人死后丧仪由着礼部亲自置办,比着从前顾命大臣辅政要臣的尊荣敛葬,还望娘娘宽心。皇上下了朝,自会来长春宫探望娘娘。”
婉媃心头暖意翻涌,刻意噙忍着的泪水一瞬决堤,她虽捂着口鼻,可呜咽之声所传悲情仍如力刀一般刻在梁九功与云蝉的心尖上。二人齐齐劝慰了婉媃好一阵,她才止了哭声:“嫔妾多谢皇上隆恩,还望梁公公替本宫向皇上传句话,前朝事忙,国事为重,嫔妾无事,让皇上莫要担忧。”
“娘娘与皇上相互记挂牵绊,奴才自知娘娘心意为何,必不会错了意思。”梁九功说话间挤出一瞥淡淡笑意,沉声道:“娴嫔娘娘听了这消息,即刻发信回了母家,令佟家在京中府邸奴仆大半去了钮祜禄府帮衬着,娘娘您可宽心了。”
“容悦......”
婉媃心下感激至甚,于此时此刻,自己同懿妃前朝依仗全无,容悦仍愿意帮她这一把,在这深宫之中,这份情谊实属难得。
锦上添花人人皆会,可这雪中送炭,绝渡逢舟的好儿,更能暖慰人心。
有着皇上的记挂疼爱,容悦的金兰之谊,婉媃虽心中仍愁苦万千,可也算是在一片孤寒之中,寻得了一瓮暖心炽火。
康熙十二年三月,遏必隆逝于京城府邸。康熙帝赐其谥号‘恪僖’,随赐祭葬,御制碑文,勒石墓道,极尽哀荣。
同月,平南王尚可喜上述奏请归老辽东,留其子尚之信继续镇守广东。经户部、兵部与议政王贝勒大臣集体商议,均认未若留尚之信继续佣兵留镇广中,恐跋扈难制,于是皇上遂诏令尽撤全藩。
那日坤宁宫内,合宫得知了钮祜禄府的哀事,皆面露忧容,偏皇后一人故作无知,反倒命人赏赐了数匹明艳绸缎分发下去,倒像是在庆贺何事一般。
她目光虚晃在婉媃的空座上,一抚如蝉翼的鬓角,泠然道:“今年新得的蜀锦料子,可惜了婉嫔不在。”她轻巧一笑,探首向懿妃:“懿妃,你等下挑些婉嫔喜欢的颜色,送去她宫里,替本宫问候几句。遏大人骤然过身,本宫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她话虽如此说,可眼角眉梢的笑意皆是人人可以观见。
懿妃因着阿玛过世,并无心思与皇后计较,只诺下一句便不再作声。
皇后略显妩媚‘哎’了一声,而后盯着殿内侍奉的宫女叹道:“下月初便是内务府留选包衣三旗宫女的日子,宫里日日伺候的都是这些个老人,是该添些新面孔了。”
秀妍向来见不得皇后的做作样子,回言呛声道:“皇后娘娘这话不尽然,这人呐,非得是用久了的才好。”
皇后扬眉‘哦’了一声,笑道:“荣贵人颇有见地,可为何婉嫔晚你入宫三载,如今却是一宫主位,享尽帝王宠爱?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怎诞育两子,也不见皇上对你说一句,这人呐,非得是用久了的才好?”
秀妍还欲争辩,奈何容悦搭了她手一把,这才令她生着闷气止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