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里,乃为一年一度的内务府包衣三旗秀女选秀之际。
这包衣三旗秀女选秀,与满洲八旗秀女选秀截然不同。
八旗秀女选秀,每逢三年一次。乃为户部主持,由太皇太后、太后、皇上、亦或皇后亲自挑选,中选者既留牌子侍奉宫中,赐了位份,算得半个正经主子。
而包衣三旗秀女选秀,则是每年挑选一次。由着内务府主持,承担后宫杂役的,皆是内务府包衣之女。
由内务府包衣选上来的粗使宫女,若有幸被皇上临幸,也可进入答应、常在、贵人、嫔、妃、贵妃、皇贵妃的晋升之路,并且若有幸升至妃位及以上,皇上极有可能为她们抬旗。
而抬旗,便是指包衣奴才的三旗,正式进入满清八旗,连带着皇上也会赐给她们家族一个满族的姓氏。
这是对其家族莫大的荣耀,只是这份荣耀,自大清开国以来,仅有极少数人能有此殊荣。
到了选秀那一日,皇后邀了懿妃、婉媃、容悦三位宫中位份高些的嫔妃一并至内务府择些宫女分配六宫使用。
这分去东西六宫的宫女,自然是要比那些未被调上由内务府分去做粗活的宫女体面的多。也因着如此,这些待选秀女各个不敢怠慢,一个个打扮得娇俏可人,一早便立在内务府等着皇后一行人择选。
彼时皇后诸人才从坤宁宫动身,这内务府已经热闹一片。
上百秀女并排站立,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紧张到手心直冒汗。
这一众秀女中,独琳兰一人面容出众,端庄得体,与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性子傲些,并不与旁的宫女交谈,即便是有人搭话,她也只是疲于应对懒懒回上两句便不做声。
站在她身旁的一名秀女,面相略显刻薄,见她如此性傲自然看不过眼,于是吆喝着众人调侃道:“大家伙瞧瞧,本是与咱们一样的出身,做出这娇俏样子是要给谁看?”
“就是,偏还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一样,昨日进宫她便是如此,冷冰个脸,像是谁欠了她几锭银子似的。”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琳兰不动声色,只是行至带头的秀女面前,怒目瞪着她:“皇城重地天子脚下,你以为这还是在自家府中,愿意说些什么便说些什么吗?”
带头秀女啐了一口在地上,不屑道:“我愿意说什么与你何干?你能奈我何?”
正争执间,门外忽传来太监尖细声音,报道:“皇后娘娘驾到,懿妃娘娘驾到,众秀女跪迎。”
二人旋即停了争执,上百秀女齐齐转身面向正门,俯地拜曰:“皇后娘娘千岁万福,懿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着一身明黄色江绸绣三蓝竹子纹氅衣入内,氅衣以明黄色素江绸为面料,绣折枝竹叶,竹品用品月色丝线绣制,纤细婀娜,线条轻柔委婉,雅而不薄,设色雅致脱俗,尤显得皇家御用服饰的华丽与端庄。
众人余光见着凤仪天下的皇后容貌,皆为之赞叹。
而紧随其后的入内的懿妃、婉媃与容悦,也是各个出尘绝世,华贵异常。
皇后瞥了跪地拘着礼的众人一眼,并未命其平身,而是冲内务府总管道了句:“今年包衣三旗供来的秀女,怎如此多?”
内务府总管恭谨福礼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因着去年皇上侍疾太皇太后去了赤城,宫中......宫中又接连闹出了许多事端,这事也就缓了下来,便是在今年一并入宫参选。”
皇后颔首,在清月的搀扶下向着秀女们迈了几步,可还未细细打量诸人,她足下暖玉镂空的花盆底却似踩到了什么粘稠之物,猛一打滑险些摔倒。
清月恭谨护着皇后,待皇后稳了身子,这才面色不豫问道:“你这内务府总管如何当的?这满地上都是些什么?”
随着皇后的怒斥声,清月探首一瞧,见皇后踩着的像极了唾液,于是令色怒道:“大胆!皇城重地,何人敢玷污一砖一瓦?”
方才啐在地上的那名秀女身子打着颤,与一众秀女中极为显眼,皇后扫她一眼,泠然道:“你,抬起头来。”
秀女闻作不知,仍死死低垂着头,偏是站在她身旁的琳兰兀自将头抬起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虚着眼缝瞧向她,问道:“这地上的污物,可是出自你口?”
“并非。”
皇后沉吟片刻,见她丝毫不畏惧自己,反倒生了兴致问道:“唤作何名?”
琳兰一拜,恭谨道:“臣女乌雅琳兰,家父为包衣护军侍卫威武,乃满洲正黄旗包衣。”
“出身到底不算太低,难怪瞧着骨子里有一股傲气。”皇后夸口两句,又将目光探向那名仍在发抖的秀女:“这地上的污秽之物,可是出自你旁边那名秀女口中?”
琳兰似是想也未想,即刻应下:“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此人。”
那秀女听琳兰如此说,不禁大惊失色,连辩驳两句的胆量也没有,只得叩首认罪,颤抖着声音道:“臣女无心,臣女无心之失,还望皇后娘娘恕罪!臣女近日患有伤寒之症,这才......”
“你哪里是有伤寒,我瞧着你方才冷嘲热讽的那般言辞,身体倒显得康健的很。”琳兰打断了那秀女的话,而后将身子俯更低些,向皇后道:“皇后娘娘,此女毫无规矩理法可言,初入宫闱便与旁人拉帮结派出言不逊,更随意吐染皇城土地,如此僭越犯上,实在是将自己包衣奴才的身份混忘了!”
那秀女大怒,竟倏地起身冲着琳兰扑打上去,皇后大怒,命人将她拿下:“看来琳兰说得没错,你可真是将自己什么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你若忘了不紧要,入了这紫禁城,总有的是法子能时刻提醒着你。”皇后说着冲内务府总管令色道:“把人带下去,用烧红的银针在脸上刺下‘包衣’二字,好时刻提醒她记着自己的身份。”
皇后这话一出,连着琳兰在内的一众秀女皆吓得不敢作声。
那秀女在一阵凄厉的求饶声中被人从内务府拖了出去,容悦与婉媃对视一眼,皆无奈摇头。
皇后静默片刻,冲琳兰说道:“你倒分得清自己的身份,人也是个大胆的,本宫喜欢你这性子。如此,日后便跟着本宫,在坤宁宫侍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