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因着太皇太后与仁宪太后极力劝谏,皇上终究恢复了理智,并未许珞馥嫔位,而只是晋了贵人。
珞馥的册封礼,是在康熙十四年正月十六日举行,因着年节的缘由,她所居储秀宫更是门庭若市。早前还跪在乾清宫外请旨皇上疏远她的嫔妃一改昔日嘴脸,巴巴儿地跑去奉承。
其中尤以郭络罗柔嘉最为殷勤,隔三差五便跑去珞馥宫中与她闲聊。
这一日柔嘉前脚才走,后脚储秀宫却迎来了一位稀客。
彼时珞馥正欲歇下,贴身宫女春姚掀帘而入禀道:“小主,延禧宫的安贵人在正殿候着您。”
“她来作甚?”珞馥对镜自照,悠悠卸下自己满头珠翠,冷笑道:“她原是与婉嫔走的最亲近的,未入宫前便听闻婉嫔最得圣宠,狐媚手段也多,她身边的人,我可没那个胆子去见。没得见我得宠,想出什么阴毒狠辣的手段对付我,叫人吃不消。”
她瞧着镜中自己姣好的容颜,扬眉自得道:“现下皇上宠着我,以后咱们宫里这样殷勤讨好的人更是要流水般的来着,见怪不怪罢了。你去替我回了她,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她这话还未落,便听殿外响起了曦嬅银铃般的笑声:“妹妹这般早便要歇下了?若等下御前的鸾鸣承恩轿来接,可又得起身打扮一番,姐姐都替你累得慌。”
循声望去,见曦嬅竟不请自来,兀自掀开门帘盈盈而来。
珞馥虽不待见她,可见面总得应付着,于是也不起身,定定坐在妆台前挤出一丝苦笑:“这个时候,姐姐怎来了?”
曦嬅殷切上前,细细端详着珞馥的容颜,不禁奇道:“像,实在是太像了。相处得越久,越觉得先皇后仿若还无过世一般......”她摇头叹了口气,似有神伤:“从前先皇后在时,宽仁待下,总与我们亲近,丝毫也没有皇后的架子。如今人骤然离世,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珞馥虽初入宫闱,可这宫中的人与事她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从前先皇后在时,满宫里哪里又有嫔妃想与她亲近?
何况出身自赫舍里一族的女子,本就有着骨子里带来的傲气,淑嫜贵为皇后,更不可能同寻常嫔妃亲近,又何况是区区一无子嗣的贵人?
珞馥知曦嬅实为虚情假意,于是睇她一眼,泠然道:“姐姐若追思长姐,原也不是难事。长姐的梓宫如今正供奉在巩华城,我大可将姐姐这份情谊告诉皇上,让他许了你的心思,去巩华城给长姐守着灵位。如此全了你的思念之情,可好?”
珞馥眉毛挑起的神态与仁孝皇后最为相像,如今她虽与自己同为贵人的位份,可不知怎地,与她说起话来倒真有几分从前同皇后说话的氛围在,令曦嬅不自觉觉得自己到底是低人一等,连着神色也恭谨起来:“妹妹与先皇后性子极像,贯爱同我们这些姐妹玩笑。打趣的事儿来日再说也不迟,我近日来,是有一事想给妹妹提个醒。”
珞馥口中淡淡‘嗯’了一声,自顾摆弄着满妆台的首饰不再看她。
曦嬅一脸隐秘,低语道:“先皇后的死,恐有蹊跷。”
珞馥身子一怔,倏地抬首凝眸于她:“你说什么?”
“妹妹可知晓清月?”
“自然,那是从前在府邸时便跟着侍奉在长姐身侧的老人了。如今长姐薨逝,闻听她因着熟知宫里规矩,被皇上指去做了教引嬷嬷,你问这作甚?”
曦嬅深吸一口气,摇头叹道:“是了,清月姑姑最守规矩。可有一事,妹妹怕不知。昨儿个御花园的洒扫太监清理宫井时,却在一口井里,发现了她的尸首!”
珞馥闻此话身子一软瘫坐在椅上,她一手抚着额头,一手不自觉拨弄着纤长通透的指甲:“她一向衷心,莫不是因着长姐去了,投井殉主?”
曦嬅清冷道:“皇上也是如此以为,安排厚葬了她,更封赏了她母家。可若说殉主,本是正大光明的忠贞事儿,她何以躲在那般僻静角落里鬼鬼祟祟?再者,先皇后崩逝至今已有余半年,她怎地会在此时殉主,实在是于理不合。”
珞馥略略惊疑:“你的意思,她是为人所害?”须臾,她又面色一沉,摇头否道:“她一个宫女,能得罪什么人,竟这般狠辣要了她的命去?”
“妹妹看的通透,我私心里也想着,若不是自戕,便是为人谋害。可清月一向妥帖侍奉皇后,与旁人又哪里来的仇怨?于是......”曦嬅稍顿片刻,故作神秘道:“于是我便想,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有人不容她?”
“不该知道的事?”珞馥思忖片刻,不豫道:“你有话便说,莫要吞吞吐吐。”
曦嬅神色凄微叹道:“当日先皇后骤然难产,我便疑心过。按说先皇后对这一胎极为重视,虽说胎位不正,但有着经验老道的嬷嬷替先皇后矫正胎位已是无虞,可为何还会镇痛难产,生下胤礽后便撒手人寰?我总觉着,这里面有些事很是蹊跷,清月是最细心妥帖之人,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才会遭人灭口?”
珞馥大惊,厉声问道:“你是说,长姐是为人所暗害?这紫禁城中,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
“妹妹入宫晚些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从前这宫中心思歹毒之人,是如何作恶的,姐姐我连想都不敢想。”她说着,眼眸微红,护着自己的小腹幽怨道:“便是连我的孩子,都被人算计致死,可见这宫中是何等凶险。”
“事出皆有因,总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毒害。”
珞馥思虑须臾,长叹如幽微凉风:“中宫薨逝,何人得的好处最多,何人便最有嫌疑。”
她目光探向翊坤宫方向,切齿含恨道:“如今懿妃手握协理六宫大权风头正劲,婉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不是她钮祜禄氏姐妹二人因着觊觎后位动错了心思,这事还有何人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