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六月里暑热的天,可殿内却莫名有阴凉气息生出,直欲逼进人皮肉里。
容悦自然知晓这事决计不会是婉媃坐下,可见婉媃也不为自己辩解,心中不免生急。她横了珞馥一眼,嗤笑道:“珞常在怕是被皇上禁足了这么些时日闷坏了,这方解了禁足便有这许多话要念叨。长春宫所居嫔妃、宫人不计其数,你如何便能笃定这事儿是婉嫔做下?怕不是因着你嫉妒婉嫔当日向皇上进言告罪了你的恶事,而蓄意构陷吧?”
珞馥越听越不安,她神色稍有局促,可只待容悦话落便强定了心神,略有结巴道:“娴妃娘娘在宫中沉浮多年,看事情果然要比嫔妾通透许多。”她说着双膝跪地,向皇上一拜:“皇上,这事出在长春宫,长春宫诸人皆有嫌疑。请皇上即刻将长春宫上下一干人等收押严审,务必要替长姐诉申冤屈!”
她见皇上不为所动,反倒哭得更为凄绝:“长姐死的凄惨,如今得知此事非为天灾实乃**,难道皇上不想还长姐一个明白吗?嫔妾少时听闻,人若被毒害而死,死而不知真相,便会怨念集聚尘世不愿投胎,皇上,您......”
“够了,莫再说了。”皇上身子向后一倾重重坐在座上,他手撑额头,蹙着眉头紧闭双目。自仁孝皇后薨逝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入夜常能梦见仁孝皇后死前那张苍白的脸容。如今一闭眼,那副毫无血色的容颜再度漂浮在他脑海之中,许是因着珞馥的一番话,那张脸今日更显幽怨愤恨。
再睁眼时,皇上的神色冷至极,人分明还是原先那个俊朗非凡的天子面容,眉目濯濯气宇轩昂。可却又似与众人隔着璀璨天河的距离,令人捉摸不透。
只听他沉声道了句:“长春宫闹出巫蛊一事,除却三名主子,其余一干人等皆收押慎刑司内严刑拷打,必要从他们口中问出这邪事是出自谁手。”
皇上这话越说声音越冷冰,也越是听得满殿嫔妃心惊肉跳。
尤以文茵胆小沉不住性子,叩首数次盼皇上明察,这般行径反而惹人嫌疑,婉媃一把将她扶起,柔声劝慰道:“你没做过的事,怕些什么?”
容悦见势头不利,又想起从前自己身旁的流玥与婉媃身旁的云杉背主之事,更感不寒而栗。
这人进了慎刑司,便是没有做过的事也会被人强行构陷,皆是这事更是令人百口莫辩。
且文茵一向柔弱,于众嫔妃中也不出挑,再说玉汶虽然诞育皇嗣,可终究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此事出在长春宫,显然是冲着婉媃去的。
想到这一层,她旋即俯身下去,向皇上沉声道:“皇上,那些个宫女太监虽是入宫侍奉,可他们也是可怜之人。慎刑司的流水刑罚嫔妾从前是见识过的,若要受遍刑罚招供,怕也是屈打成招做不得数。且皇上一向宽于待下,若因此失了天子风度,实在不妥。”
珞馥脸上虽仍挂着泪,但却鄙夷一笑语色分明道:“娴妃娘娘僭越了,方才那话是在训诫皇上吗?”
懿妃微微侧首,语气缓和却字字慷锵:“娴妃话里话外皆为着皇上清誉顾忌,本宫听着她并无半分僭越心思,反倒是珞常在这般想,可是你有这心思?”
珞馥虽是个厉害的主儿,但奈何笨嘴拙舌,自然辩不过懿妃,她气得面色涨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旁旧未发声的曦嬅于此时却向皇上进言道:“皇上,嫔妾瞧着这事不像是长春宫人的心思,若说这长春宫从前与仁孝皇后相处的也算和气。虽说婉嫔娘娘曾与仁孝皇后不睦,但那终究都是些琐碎小事,为着这事便动了如此狠辣的心思,嫔妾以为婉嫔娘娘犯不着如此。”
珞馥讪笑一声接过曦嬅的说辞道:“女子心肠歹毒胸襟狭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便如安贵人所说,惠贵人与董常在与皇后无冤无仇,这事她们如何能做?既然人偶是在长春宫寻出的,可疑之人唯有婉嫔一人。娴妃娘娘既然顾忌皇上清誉,嫔妾觉着也不必大动干戈,只带了婉嫔宫中的宫人去慎刑司拷问即刻!”
听着满殿嫔妃哄闹拌嘴乱做一团,皇上本就烦闷的心绪再也压抑不住。他骤然将手中七宝手钏掷在地上,冲梁九功大喝一声:“按着朕的吩咐,将人都待下去。无关的人,一并散了罢。”
得了皇上口谕的梁九功不敢怠慢丝毫,踉跄着起身便向门外奔去,可这人才迈出两步,却被婉媃轻声唤住:“梁公公且留步。”
见梁九功停了步伐,婉媃上前两步,兀自将那人偶从雕花梨木盘中取出,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不多时,她抬首目光与皇上冷色对上:“皇上可曾细细瞧过这人偶?”
皇上面色平平,微微摇头并不做声,婉媃便道:“皇上瞧瞧,这东西有何不妥?”
皇上接过婉媃手中人偶定定瞧了两眼,而后问道:“不过是寻常玩意,有何不妥?”
婉媃手指极轻在人偶上拨弄着,她将人偶头部缠着的布剥开,其内雪白布料引入眼帘,趁着殿内窗外洒金的日光,依稀可见其上暗纹。婉媃护甲尖儿挑着暗纹花色,口中柔声道:“皇上您瞧,此为何物?”
皇上定睛瞧着,这才恍然发觉那暗纹绣着的乃是‘百花团秀菊’的花色,而这花色的布料,从来都是供着储秀宫独用的。
皇上抬眼瞥了珞馥一眼,才道:“这是供着储秀宫独用的布料,长春宫人怎会以此缝制人偶?”
珞馥闻听此话面色一紧,快两步上前端详起来:“怎会如此?”她兀自呢喃,沉吟片刻后指着婉媃惊叹出声:“我知道了!婉嫔,你好狠毒的心思!居然偷了我宫里的布料来做这人偶?”她惊悸神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自得:“仁孝皇后是我长姐,且她薨逝时我尚未入宫,如何能是我做下的这事?实在荒唐!”